促织
萧慎这一休就休了月余,转眼就从盛夏到了金秋。这时节是京城最舒服的时候,天气不冷不热,也没有漫天的h风和伏天的冰雹夹雨,每天都清清爽爽的。
秋天的紫禁城尤其别有一番绚烂,红墙g0ng阙,秋风h叶,让人发幽古之思。萧慎踏着秋叶进g0ng却无心欣赏皇城的秋景,皇g0ng的刺客摆明冲他而来,审不审这背后水也深得很。
庆文帝三十多岁登基,至今已二十七载。
他身形臃肿,两鬓已然斑白,脸上松松垮垮的皮肤布满了棕褐se的斑记,许是大病刚愈的缘故他走起来脚下发虚。这幅模样一看就是被酒se掏空了身子,偏偏他虽是沉溺于酒池r0u林,膝下子嗣却很稀薄,除了几位公主,能继承大统的至今都只有太子郑玄隆一人。庆文帝笃信道教,平时里喜服些丹药,可惜那些灵丹妙药也没能让他多生个儿子出来。
庆文帝浑身上下只有那身龙袍提醒着世人他尊贵无b的身份。
如果不是那身衮龙袍配上那乌纱翼善冠,他其实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人。
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本不该出现在一个臣子脑袋里,上辈子的萧慎即使作为内侍已然属于思维活跃之人也断不会冒出此种想法。但这辈子他不知怎么,这个想法一经出现就迅速在他脑海里生根发芽,挥之不去。好在他知道把这番活络心思好好藏起来。他老老实实地跪在大殿内,直到圣上疲惫的声音传来:“起来吧。”
萧慎谢恩起身,他直着腰却低着头,等着庆文帝的指示。
“伤怎么样了?”庆文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有劳陛下挂怀了,臣没事。”萧慎恭敬地答道。
“刺客一事你查到什么没有?”皇上又问道。
“回陛下。这些人敢来皇g0ng行刺,是怀着必si之心的,臣已经把他们悉数押入东厂大牢,日夜刑讯定会让他们招供。”
庆文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阵,突然问道:“你做东厂厂督这个位置多久了?”
萧慎不解皇上为何会突然问他这个,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答道:“臣是二十三年冬提督东厂,到下个月正好满四年。”
庆文帝略一沉y,叹道:“本来你在司礼监任个秉笔,独善其身,又有文名,满朝上下对你交口称赞。可这东厂终究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儿,你为朕办事衷心不二,为国拔除那些附骨之疽,这很好。可于你自身却未必是福了,这终究是朕难为了你呐。”
萧慎听了这话哪里还敢立着,立即跪倒在地,叩首道:“能为圣上分忧是臣几辈子的福分,皇上t恤微臣,微臣感激不尽,自当殚jg竭虑,身si不为报。”萧慎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庆文帝的意思是不是要换了他。他师父给他取名“慎”就是要他诸事小心谨慎,提督东厂后他更是尽量低调行事,但终究不免得罪人,三年前办徐世清一案就让在朝中树敌不少。这个节骨眼上如果被撸去职务只怕会si的b上辈子还快。
重活一世,很多事都看明白了,他愈发不眷恋这个位置,他只是不想si。突然又想到:“如果我现在就si了,她怎么办?”
庆文帝不语,过了许久才道:“好,你是朕一手提拔上来的,不要让朕失望,萧慎。”语气不容置疑。
出了乾清g0ng,没走多远只见前面两个人正拉拉扯扯像是争吵的样子,萧慎上前两步发现是余德广和御用监的掌印太监侯玉。
“呦呦,这不三爷嘛!还是那么jg神!”侯玉看到萧慎热情地过来招呼,“三爷,看看咱家这蛐蛐,宁yan来的“铁头青背”!看这威风样子,定能百战百胜!咱家正打算拿去孝敬老祖宗呢。”侯玉拿着一个蛐蛐罐子,向萧慎炫耀道。
萧慎点了点头,却不答话,他对g0ng中内官中流行的斗促织的游戏兴趣不大。
“甭听他吹!”余德广不屑地道。
“这余公公您就不懂了,这善斗的蛐蛐都是头大项阔,牙长腿长,腰背厚实,瞧瞧咱这虫儿,老余你内个一看就是石景山那边的土蛐蛐,不行!这京城周边哪有好蛐蛐?”侯玉得意的道。
“我就看它好看,怎么?不行啊?再者,咱就喜欢京城的蛐蛐,外地的玩意儿少跟你爷爷我这儿显摆。”余德广不服气地说。
侯玉一笑,不再理他,转过来上下打量着萧慎,说道:“三爷大婚那天可是喝的够多的,怎么,新娘子伺候得好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眉眼恨不得飞起来,而后又神神秘秘的道:“三爷要是需要,咱家哪里有的是好东西,这银托子、缅铃、硫h圈、悬玉环、角帽儿、锁yan……”竟一口气报出好几样那房中行乐之物来,末了讨好般地看着萧慎:“您看您老人家要不要……”
“侯玉!胡沁什么呢?!你当老三什么人!”余德广听他越说越不成话,怒斥道。
大晋国不禁宦官娶亲和g0ng内结对食,没对食的g0ngnv还要被人笑,以为是弃物。像萧慎这样心里想但宁可自己偷偷私下解决也从不主动找的并不算太多,而侯玉这种极度风流好se的却也更属内官中的罕见品种。
侯玉男生nv相,人长得极美,雌雄莫辩的样貌,悦耳诱人的小嗓子,笑起来那更是一顾倾人城,庆文帝后g0ng三千佳丽尽失se,幸亏庆文帝不好男se,不然他是逃不过侍寝的命运。
这人仗着一副好皮相虽然是残疾之身却也g搭了不少nv人,纳了十多房小妾,有的居然还抛弃了结发丈夫入了他的后院,真可谓天下之事无奇不有。
侯玉鄙视地看了余德广一眼:“这人生根本乐趣的大事又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有什么不可说的?”
余德广冷笑道:“你就算夜夜胡闹,也闹不出个结果来。”
“不跟你讲了,咱家给老祖宗送虫儿去,咱玩不了勺子把,玩虫儿总可以吧!三爷,回见!”侯玉冲萧慎摆摆手,朝着司礼监方向一溜烟地去了。
“妖里妖气的什么样儿,呸!”余德广不屑道。
“算了,由他去吧。”萧慎道。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样儿,这现眼的事儿他倒以为是光荣似的!”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
余德广打量着萧慎:“老三你怎么也……咱家可记着你原先也瞧不上这号人,啧啧啧,莫不是这成了婚也转了x儿了?”说着过来00他的头。
萧慎一把打开他的手:“胡说什么,和这个没关系。我忙,还得回厂里,没空和你闲扯淡了,告辞。”
“得勒!还是咱家清闲,有闲工夫听虫儿叫。”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楠木葫芦,盖上还写着“五福捧寿”字样。和萧慎告了个辞,两人各回各处。
萧慎的心境倒是确实变了许多,不过这倒不完全是因为宋秋荻,纯粹是他si过一次,看人不一样罢了。那侯玉……至少当时没像其他人一样对他落井下石。至于余德广倒真是和他胜若兄弟,最后也是冒si相助,落得个发配海南净军的下场。
萧慎猛然觉得,自己对不起的人还挺多。那这辈子至少不要连累旁人罢。
萧慎短暂在自宅中住了半日后,连着数日都是宿在厂中,只是他再怎么勤勉面对那几个不肯开口的刺客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就这样继续僵持了几日。
这日他正在批阅折子,突然外面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报告:“禀厂公,大事不好,有刁民当街叫骂诽谤朝廷命官,还冲击承天门中央官署!”
萧慎大惊,赶紧放下手中的折子:“人呢?”
“被厂里的弟兄擒住了,正押回来呢。”
赵三才b上次见到更加狼狈,然而看着萧慎的眼神却没了惧意,犹如习惯了吃人的老虎看着过路的人一样。
这眼神饶是活了两世的萧慎都看得心惊r0u跳,然而他却没有表露分毫,沉下脸道:“大胆反贼,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当街辱骂朝廷命官,还竟敢擅闯承天门,活得不耐烦了?!”
赵三才双目充血,眼眶几yu撕裂,良久才狠声道:“我家祖上田地被狗官吞没,累我老母惨si,既然你不管,他也不管,都没人管,那就只有皇上管了!”
萧慎倒x1一口凉气,也发了狠说道:“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是si路一条?你若肯说出幕后主使还可以让你si得痛快点,否则就等着剥皮凌迟吧!”
赵三才听后哈哈大笑,瞪着血红的眼睛道:“老子土里刨了一辈子食就喂饱了你们这帮狗娘养的狗官,到头来你们想抢就抢,想杀就杀,早知道没有天理老子应该直接见官就杀,多杀!”
萧慎刚想呵斥他的大逆不道之言,只见外面番子疾行进来口呼:“万岁召见。”萧慎不容多想,只得命手下先将赵三才押至东厂监狱,便急匆匆地换了衣服进g0ng了。
御书房门前迎接萧慎的是司礼监老祖宗李广生,萧慎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问好:“老祖宗好。”李广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凑过他耳边低声道:“万岁爷在气头上,你自个儿小心。”
萧慎应了一声,李广生开门,待萧慎进入后便将门掩上离去。历来东厂御前汇报司礼监的掌印是不能在场的,反之亦然,这是从百年前就定下的规矩,为防泄密。
萧慎进门后就看到庆文帝y沉的脸se,知他必是气极,当下行礼跪倒,大气也不敢出。
“那个胡说八道的刁民呢?”庆文帝怒道。
“禀万岁,抓了。”
“朕听闻他前些天就跑到你的东厂去了,为什么当时没抓?”
“回万岁。是臣疏忽,臣听完他的诉求告诉他此事应交由地方处理,臣想着东厂不能g涉民间之事,且当时他也并无异动,所以就……放了。”说完深深叩首,口中道:“是臣疏忽大意,臣罪该万si,请陛下责罚。”
脸埋在地板里的萧慎看不见庆文帝此时的脸se,然而周围的不祥之气已然让他感到汗毛倒立,在京中闹事辱骂朝廷命官还冲击承天门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东厂居然让这样的事发生而这人他之前还见过,他这个厂督无论如何也脱不了g系,萧慎甚至准备好庆文帝将他直接格职降级的处罚了。心中不禁感叹,上辈子都没遇到的倒霉事。
“抬起头来。”过了许久庆文帝突然命令道。萧慎抬头,看见万岁脸se不善,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怒火。
“那赵元丞到底有没有胆大包天到打着朕的旗号强占农民土地啊?”庆文帝问道。
“这……臣不知。但臣想赵三才一个农民竟然敢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这背后只怕另有人指使。”萧慎小心答道。
“哦?那又是谁指使的他?”
“臣定会查明。”
庆文帝冷笑一声:“那你就去查吧。”说罢转身回到御案前,拿起一本书,似乎不打算再理他。
萧慎心中叫苦,0不清皇上的态度,只得跪在原地答道:“臣遵命。”
庆文帝拿着书卷,并不看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想好要怎么查没有?”
“赵三才人已经在诏狱里了,臣自然会让他招供。”
“你刚才说了,那赵三才是个大字不识的农民,却敢上京告状,还直接找到你东厂头上,若不是背后有人,就是真有大冤。厂臣只审他一个人是打算屈打成招糊弄朕吗?”庆文帝冷冷地道。
萧慎慌了,只得赶紧再次伏地叩首,称:“微臣万万不敢!”
“要查就彻底查,让他们当面对质。”
萧慎沉y一下,道:“万岁的意思是,将赵元丞传唤至京?”
“你去一趟河北吧。”
萧慎却没立即领命,他思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可是东厂历来不g涉民事事件,也不得cha手地方案件,臣若是去捉拿赵元丞……这……恐怕坏了祖制,谏官怕是要站出来反对。”
萧慎说得小心翼翼,也料定圣上更有深虑,故而才有此说。然而令他大惊失se的是庆文帝听完突然b0然大怒,指着萧慎骂道:“朕要你做你就做,哪那么多废话?什么祖制?你跟我说说什么祖制?东厂是替朕办事的还是替祖制办事的?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跟朕讨价还价,你就是怕那些言官弹劾你,怕有麻烦,居然连朕都敢敷衍了?!那赵元丞现在是打着朕的旗号,你居然说这是地方案件,你是猪吗?猪!”骂还不解气,庆文帝顺手抄起御案上的砚台朝着萧慎砸过去。
一直跪着的萧慎早就被骂的大气不敢出,看见砚台飞过来也不敢躲,正中右边额头处,黑se的墨汁混杂着鲜红的血迹w染了身上的四爪蟒袍,他也不敢擦一下,而是跪拜不起口中道:“请万岁息怒,万岁病t初愈,请务必保重龙t!”也不顾额头上的伤势朝着地板猛磕下去。
庆文帝似乎也想起自己大病初愈不宜动怒,当下闭目,不再理会萧慎。
过了良久,庆文帝才缓缓起身,踱步到萧慎身旁,命令道:“起来。”
萧慎谢恩起身,低着头,不敢言语。
“你从小就跟着朕,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朕自然知道你忠心不二。三年前你办徐世清一案为朕拔除了心里的刺,朕知道你能为朕分忧,所以才信任你,别人朕从来都信不过。”又缓缓道:“东厂是朕的耳目,朕的喉舌,朕的一把尖刀,不然朕要东厂何用?你用不着对朝廷负责,对国家负责,你唯一要负责的人就是朕,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会不明白。”
萧慎低着头,乖觉地应道:“是。”
庆文帝脸上看不出喜怒,微一合眼,又缓缓睁开,意味深长地说:“你啊,到底是不如你师父。”
萧慎屏住呼x1,背后冷汗连连。
”河北的事要办得好,办得漂亮,知道吗?”庆文帝语气不容置疑道。
“臣一定不负圣上所托。”萧慎领旨道。
“后天就出发。”庆文帝对他的态度算是满意了,又道:“对了,先去太医院把头上拾掇一下,成什么样子。”说完回到御案前,不再理会他。
及至终于出了大殿的门,萧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si里逃生之感。凭心而论,庆文帝对他多半和颜悦se,这种打骂倒是头一遭,显然是万岁急于想借此事拔掉他心中另一根刺。
萧慎对此心知肚明,他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做,可惜,这点心思庆文帝一眼便知。
“厂公不怎如何惹恼了父皇?”
萧慎只顾想着心事,没注意御书房门前站着的不再是李广生而是东g0ng太子。
未来的顺天帝、一登基就将他凌迟处si的人此刻正笑着看着他,用状似关心的语气问道。
萧慎感到呼x1停滞,心中的恨与惧不受控制地传遍全身,以极大克制力才避免情绪外露。
“是臣办事不力……”
太子笑意更深,他年纪和萧慎差不多大,相貌堂堂,平日里并不如何g涉朝政给人一种低调神秘之感。然而萧慎从上辈子就知道这位太子私下德行不佳,虽然至今只纳一妃,却在钟粹g0ng里养着十几个貌美年轻的小太监,称为“老儿当”,常常极尽荒唐之事,有的小内侍被他玩弄致si,这些丑事都被司礼监压了下去。
他本以为这位太子爷顶天了和他父皇一样,却没想到他是个如此狠辣的暴君。
郑玄隆拿出一条丝帕,在萧慎震惊的目光中上手拭去他脸上的墨w和血渍:“厂臣这幅样子出去可不太好。”
萧慎想躲,却被太子轻轻抓住手腕,“父皇病过一场后脾气不太好,就是本g0ng也生怕那句话不对惹父皇生气,厂臣这是触眉头了。”
“殿下教训的是。”萧慎感觉身t不是自己的了,说话也不受控制。
“好了。”太子收回手帕,继续笑着看萧慎:“厂臣为我大晋鞠躬尽瘁,想来父皇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也不必太往心里去。”
“微臣不敢。”
太子拍了拍他肩膀,不再言语,径直离开,只留萧慎站在当中。
萧慎浑浑噩噩地走出皇g0ng,他站在外面看了这红墙g0ng阙一眼,突然心中涌起“不知何时才能离开”这种荒谬念头。他九岁进g0ng,如今已经整整二十年,刚二十年啊……萧慎长叹一声,抛开某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乘了g0ng外停着的马车打道回府。
萧慎回来时宋秋荻正端着一盆洗好的葡萄打算尝鲜,看见萧慎头上缠着绷带回来时大吃了一惊,忙问他发生何事。萧慎见她这关怀倒是情真意切顿时心中一暖,便将今日御前之事有详有略的说了,将赵三才一事的前因后果也有所提及。他隐去了被庆文帝痛骂一节的细节,饶是如此也听得宋秋荻忧心忡忡,上一世庆文帝在世时算得上对萧慎信任有加,怎么现在太子还没出手,连庆文帝这边都不对付了?
重活一世难不成还越活越回去?
看着她满目愁云又带着几分迷惑不解,萧慎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道:“为人臣子这是免不了的,好在圣上只是一时发泄,事后并未过多追究,料想应该无事。”
宋秋荻在他身边坐下来,轻声问:“还疼吗?”
萧慎摇摇头。她像是不信,伸手轻轻抚上他包扎过的额角:“就怕留疤,这好好的脸要是落了疤可就破相了。”
萧慎抿起嘴角,不以为然:“那又怎么样?本督又不靠脸活着。”
宋秋荻笑道:“虽然督公不像我们nv人把脸蛋看得b命还重要,但这般天人之姿若是有了瑕疵那可该多可惜啊!”
萧慎听得这恭维觉得心里舒坦,不过面上却是一挑眉,假装大大咧咧地道:“本督向来无所谓这幅外在皮囊。”
“原来督公竟然美不自知!”宋秋荻语气故作夸张地道。
自然不是,萧慎心中道。顿觉上辈子在自家夫人那里亏欠的赞美这辈子都听到了,美滋滋地暗自窃喜。他轻咳一声,故作正直:“本督在g0ng中行走这仪容自然是不能失了礼数,在圣上面前有碍观瞻那可是大不敬之罪,宋司籍也久在g0ng中教导nv眷,想来对此更是清楚。不过本督每天公务繁忙,只考虑陛下交代下来的差事儿,又不是御用监侯玉那样成日清闲,无所事事尽考虑些衣装修饰之类无聊之事。”
宋秋荻含笑,剥了一颗葡萄,递到萧慎面前,调笑道:“那陛下又有什么国之大事交给督公了?”
萧慎一愣,竟然有些受宠若惊之感,以他的身份地位这感觉相当诡异。又看她纤纤玉手拈着的那颗翠玉葡萄,看着珠圆玉润,鲜nengyu滴,引人垂涎,只是却不知他到底是看葡萄还是那凝脂柔荑了。他面上一热,摈弃脑中的杂念,若无其事般地接过葡萄吃了,而后g脆答道:“我要去趟河北,后日便走。”
宋秋荻本没打算萧慎会回答的,真有什么差事儿那可不是她能打听的。她“啊”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让你去押解赵元丞上京?”
萧慎点点头。赞道:“聪明。”手里也拿起一颗葡萄,漫不经心地剥着。
“可东厂去押解地方官员,这恐怕不太合大晋律法。”宋秋荻担忧地说。
谁说不是呢。他心道,却不便说出口。他叹了口气道:“左右河北也是京畿地界儿,是直隶省,本就是朝廷领导,而且皇庄更是事关圣上,本督就当一回钦差了。”
宋秋荻心念大动,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道:“所以督公要去的是完县?”
萧慎点头,又将剥好的葡萄递到宋秋荻面前。
然而宋秋荻却似没有看见面前的翠玉,只道:“妾身当初随祖父来京投奔的远亲,在妾身进g0ng之后举家迁离京城,听闻就是去了完县,所以妾身想督公此行能不能带上妾身,也好去看望下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萧慎大皱眉头:“本督是公g,不是游玩……”又见宋秋荻一直没理会他给她剥的葡萄心下不悦。
“妾身一直感念当年亲戚的收留之恩,这世上妾身的亲人只剩下他们了。”说着面露哀伤,不过看着萧慎的样子又道:“督公若是为难也就罢了。”
“你不是说我是……”萧慎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刹住,他并不想在她面前多暴露自己的在意,他摆摆手:“这倒也不是甚为难事,又不是去打仗。到时候你就和我同乘一车便是了。”
宋秋荻喜上眉梢,道:“那妾身就谢谢督公了!”又像是终于注意到那颗葡萄似的,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这督公亲手剥的葡萄,妾身荣幸之至!”接过含入口中,心下腹诽着萧慎也不知道拿高一点……
萧慎轻咳一声:“礼尚往来。”
次日,萧慎回厂里清点此次河北之行的人员,正在交代行程时忽有内侍来报,兵部尚书沈元亨求见,正在外署大厅等候。萧慎一皱眉,心知来者必不善,不过还是整了整官服,到了大厅。
沈元亨一见萧慎,起身拱手,道了声:“萧厂公,别来无恙。”
萧慎点头示意,请其去左边小厅议事。待到了小厅两人落座后,沈元亨再次开口道:“听闻圣上指派大人办理赵三才一案,厂公真是深得圣上信任,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肩负重任,为圣上分忧,实乃大晋栋梁之才。”
萧慎暗暗皱眉,心中不屑一顾,心想上辈子给本督列了二十八项大罪的不就是你沈元亨吗?在这里装什么大尾巴狼?便冷冷地道:“沈大人不必拐弯抹角,有事便直说吧。”
沈元亨也不在意,一笑道:“萧大人可知这赵元丞的底细?”
萧慎淡淡地道:“愿闻其详。”
“萧厂公内书堂出身,也是拜过孔圣人的,想来是知道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此为礼有三本,天地君亲师,人若是连自己的老师都不敬,那岂非失了为人的根本么?”沈元亨不紧不慢地道。
萧慎在心中破口大骂起来,此人显然是讽刺自己不过是一个刑余的宦官,不知守圣贤之礼,和他们这种科举上来的人不该相提并论。面se仍是冷冷地道:“沈大人,本督明日就要赶赴河北,没时间在这里打哑谜,您若是无要紧事,只是来和本督谈经论道,那还请改日再续吧。”
沈元亨淡淡一笑道:“赵元丞是陈山陈大学士举荐的人。”
萧慎心中一动,难怪那沈元亨拐弯抹角,还要先提及自己内书堂出身,那陈大学士正是当初内书堂教书的教习先生,是萧慎的授业恩师。
内书堂教职本是文官避之不及的,陈山当年官拜礼部尚书兼殿前大学士,后为庆文帝所不喜,撤除阁务,同年于内书堂教书。
陈山自然心中不忿,再加上骨子里对宦官的轻蔑,教书大多也不过照本宣科敷衍了事,只是遇到萧慎这个悟x上佳的学生终究还是起了读书人的ai才之心,对其关照有加,时常指点他读“私书”。也曾当面感叹过“此子太过可惜”,萧慎虽然年幼却早熟,自然知道他可惜的是什么。
说起来这陈山倒的确是对萧慎有恩的老恩师。他如今早已退休养老,那赵元丞和他能有多大的关系,恐怕是未必。
见萧慎沉默不语,他又缓缓道:“陈大学士虽然早已不在庙堂,不过与内阁王首辅一向颇有私交,我想大人是清楚的。”
萧慎不看他,盯着厅中挂着的岳飞画像出神,过了一会儿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王阁老是圣上钦点的人。”自从前任首辅徐世清被东厂彻查贪墨一案之后,王相全就被庆文帝提到了首辅的位置上。
然而庆文帝是个喜怒无常的x子,他一手提上来的人过不多久就厌而弃之是常有之事,这却不便讲出口。
沈元亨猛地一拍两人中间的方桌,像是发了横财了一样兴奋起来:“对嘛!皇上对王首辅信任有加,三年来王大人为朝廷可谓鞠躬尽瘁,这河北一事,赵元丞脑子糊涂,听信j人假传圣旨,厂公可要明察。”
萧慎神se稍霁,心道:“原来是怕牵扯到王相全身上,这倒是不难理解。这朝堂上向来无事时还好,有事便会小事化大,想来王阁老的政敌们正蠢蠢yu动,打算利用河北一事大做文章,这沈元亨作为王阁老的人过来递话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又想:“圣上却也想借此事敲打王相全,让他不要再撺掇谏官上折子取消皇庄,这又怎生两全其美?”
萧慎虽明白庆文帝的心思,却也委实不想替他做这个恶人,他思虑再三对沈元亨正se道:“沈大人放心,本督此行负责押解相关人员上京,到京城后自会有三司会审查明真相。若是那赵元丞自作主张与民争利,那严加惩戒就是,断牵扯不到王阁老头上。至于陈大学士举荐一事,陈大人已退休不问政事多年,料也不会有所牵连。况且以陈大人的正直,若是经手此事也必定不会包庇赵元丞,本督正是牢记当年大人的教诲,行事不敢有悖“祖宗法度,圣贤道理”这八字箴言,定会秉公办理,不牵连无辜。等事毕后我也自当亲自登门看望恩师。”
他这番话说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沈元亨像是感激涕零一般,一拱手道:“萧公深明大义,下官佩服。”忽又一笑,道:“只是还有一节,厂公却未必知晓了。”
“什么事?”
“那赵元丞不过一个直隶县知县,哪里敢破坏圣上钦定的土地政策,这与民争利也要看争得什么利,这掉脑袋的事想来他是不会g的。怕是有人假传圣旨,说圣上有意扩大皇庄,那赵元丞又是个糊涂蛋便信了。”沈元亨道。
萧慎皱眉:“假传圣旨?谁有这么大胆子?沈大人不可乱讲。”
沈元亨不答,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只见上面写着“李绅”二字,又有赵元丞顶上字样,显然是赵元丞给这位次辅的信。
萧慎展信,见上面是赵元丞回复李次辅关于圣上扩大皇庄一事。萧慎看罢轻轻放在一旁,心下明了这沈元亨不仅是来让萧慎不要牵扯到王阁老的,还要借此事陷害到李绅身上。他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却不知真假。”顿了一下又道:“更不知这般机密又如何到了沈大人手里?”
沈元亨急道:“这还能有假吗?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又稍稍敛了情绪,看着萧慎,耐人寻味地说道:“李宗主那边也已经打好招呼了,就等厂公您这里了。”
萧慎哼了一声,道:“这和老祖宗又有什么关系?现下事情还未查明,本督可是一直都记着陈大学士的教导,这祖宗法度嘛,自然是要遵循孔圣人都推崇的上古四圣之一皋陶所谓“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事情未明朗前本督不便先入为主,给人定罪。”
“厂公不再考虑一下?”
萧慎面无表情道:“本督只考虑办好万岁爷交待的差事儿。”
沈元亨沉默不语,良久,他淡然一笑,道:“下官明白厂公的态度了,那就恭祝厂公河北一行一切顺利。”说着站起身来,行了个拱手礼,又道:“时候不早了,下官告辞。”
“送客。”
萧慎又做了许久,r0u了r0u眉心,起身回到东厂密室又吩咐了几句明日行程之后,便坐上马车回府。
与沈元亨一番交锋令萧慎身心俱疲,心中说不出的烦躁。重活一世他是愈发反感这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上辈子他就知道,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便不可能免于被卷入其中,稍有不慎就万劫不复,落得个si无全尸的下场。他看着车窗外行人匆匆,心道:“怕是还不如当个平头百姓的好。”转念又想:“这赵三才不也是个农民,下场却哪里好了?还不是小命捏在别人手里,看来当什么人都一样,终归要看命数。”前一世不信命的萧慎现下倒是越来越和其他太监相似了。
回到府中看到宋秋荻的那一刻他真想过去一把抱住她,亲吻她,让她明白他心中的苦闷,让她好好安慰他。可他不敢,不敢因为自己这没来由的逾越打破这一世两个人间好不容易的宁静相处。
最终他也只是平淡地道:“明日一早出发,今日早些歇息吧,本督也……有些累了。”说完自行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萧慎回到东厂时已是快到午时,进去后解下披风交予旁边的小内侍,走到脸盆旁净了手,又接过身边使唤人端着的手巾擦了擦,见星纪进来他头也不抬直接问道:“还没招?”
星纪摇摇头:“回大人,那几个贼人骨头是真y,北镇抚司的十八套大刑都用了一遍也没撬开口。”
萧慎皱眉,放下手中的手巾道:“走,看看去。”
东厂原本是没有自己的监狱的,这处诏狱还是孟缘督在任上时力压谏官反对设立的,尽管没有北镇抚司诏狱那么历史悠久,但东厂的番子皆是从锦衣卫jg英中选拔,这刑讯人才自是不缺。
萧慎打量着被抓来的刺客,一共七个人,每个人都已经被轮番刑讯过,个个遍t鳞伤血r0u模糊,却都神情倨傲,看见他进来更是全都面露鄙夷。
“怎么,拿爷爷们没招儿了,换两条小狗来?”一个满脸胡茬的大汉轻视地看着萧慎星纪二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萧慎身上,露出一个极为猥琐的笑容:“爷爷横行大江南北时想来你这条小狗站着都够不着爷爷的卵子,哈,看你下巴剃那么g净,看来还是条没卵子的小阉狗,哈哈,妙极!”
“大胆!”星纪怒不可遏,一鞭ch0u了下去。
“你这小娃娃今天没吃n吗?打在爷爷身上爷爷一点也不疼!”大汉怒目圆瞪叫道。
萧慎凑过去看这人,发现他肋部一边已经被戳烂了,露出森森白骨,“弹琵琶?”他问星纪。
弹琵琶是锦衣卫发明的酷刑,用小刀在人每一根肋骨区间部分一段一段地戳过去,肋部是人t对疼痛最敏感的部分之一,据说受刑者生不如si,能挺过去不招的人堪称当世y汉。
这里一共有七位y汉子。
“怎么?你这阉狗给爷爷t1ant1an?”那大汉继续口无遮拦,拿萧慎调侃道。
“大刑上遍了,兄弟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请厂公定夺。”掌刑千户过来低声道。
萧慎0了0太yanx,他是委实不想在这里在多待一刻。
“昼夜用刑。”
“遵命!”
他是真的没有办法。
人都道东厂手段百出,凌nve花样叹为观止,然而萧慎是显然没能继承这一关荣传统。他内书堂出身,又从小在孟缘督的庇护下长大,原是没见过那些折磨人的g当的。孟缘督这个天赋异秉的也还没来得及有把这项技艺传授给自己ai徒就倒台了。再加之他上辈子自己下场如此之惨,不知在天牢里受过多少轮酷刑,最后还被生生割r0u致si,这就更令他无法忍受黑牢与刑讯,这会激起他最黑暗的记忆,让他浑身疼痛。
一疼就想喝酒,本打算宿在东厂办公的萧慎决定打道回府。
刚出东厂就见一个满脸血w、身上衣衫脏破不堪的汉子冲着他就直扑了过来,这人黝黑的肌肤,穿着无袖短衫,手臂上隆起疙疙瘩瘩的腱子r0u显示出是力气活出身。幸得旁边星纪玄枵手明眼快一人拉一只胳膊,在他扑到萧慎之前就将他架了起来。
“厂公,我要告状!我有冤!”
来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无视旁边的厂卫,只盯着萧慎腰上悬着的牙牌口中不住地呼喊道。
萧慎向后退了一步,奇道:“喊冤怎么喊到本督这里来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来人答道:“小人知道,这是东厂!东厂,监察百官!只有东厂能治他们,大人管着东厂,我就找大人!”
萧慎沉y了一下,示意左右先放开他,这人得自由后“扑通”一声跪倒在萧慎面前,口中兀自喊冤不断。
“他们?你说的他们是谁?”
“小人要告王三、王六,以及他们背后的县衙门,赵元丞这个王八蛋!”
萧慎听他颠三倒四的,最后那个名字却是他熟悉的。
“赵元丞?完县县令?”
那人不住磕头道;“对对对,就是赵元丞侵占小人土地,请大人做主啊!”
萧慎一眯眼,厉声道:“大胆!民告官本就有罪,还敢侮辱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听了却也不惧,答道:“小人赵三才,家住河北完县,世代务农。前日完县管皇庄的管家以扩大皇庄为名强行征缴了小人的土地,小人不服,让他们上面的告示来,却被王三、王六两个打了一顿。小人告到县衙,反被打了板子关了一个多月,致使瘫痪老娘无人照料,饿si家中。”
萧慎静静听着,听到“皇庄”二字暗暗心惊。皇庄本不是祖制,然而庆文帝上任伊始便划分直隶河北省一些县的良田为皇家私产,管理皇庄者多为g0ng中派去的太监。皇庄征缴补偿虽有一定之规,但管事太监和地方官吏互相g结与民争利也是常有之事,近来朝中不少大臣也上书立主废除皇庄制度,不过这些折子到不了庆文帝手中都被司礼监两位祖宗压了下去。
问题是完县县令一人与民争利强占农民土地还是真的奉命征缴皇庄呢?
无论如何这种事弄不好就牵连甚广,这赵三才敢上京告状背后难不成有人指点?上辈子萧慎只隐隐约约听说河北一个农民因为土地纠纷上过京,后来不了了之,万想不到现在这事让他碰到了,这等棘手事必然是不能管的。
打定主意后萧慎道:“此事应该归地方官处理,你越级告状已是触犯我大晋律法,念在你老母份上本督不追究你冲撞之罪,速速回乡去吧。”
赵三才呜咽道:“地方最大的官就是赵元丞啊!我就是要告赵元丞啊!赵元丞是官,东厂是管官的,只有大人才能替草民申冤啊!大人!”
萧慎r0u了r0u太yanx,厉声道:“你听好了,东厂一向不涉及民间纠纷与地方案件,你的事本督管不着,按律应交由地方官处理,你若是再纠缠不清本督就拿你做暴民处理,送往刑部大牢!现在,给本督让开!”说完便再也不看伏在地上呜咽的赵三才一眼,径直走了。
这一天糟心的事不断,让萧慎身心俱疲。他走出东厂衙门所在的胡同,直奔近来在这一带很火的一家包子铺。这家人从天津过来,专门卖包子却也在京城g出了名堂,他家的包子花样繁多,除了常见的猪r0u大葱、羊r0u包、牛r0u包之外,还有依据古法制的鳝鱼包子。除了市井小民常来光顾外还时不时有达官贵人打发下人打包回府,在这一带可谓有口皆碑。
萧慎和厂卫找了空位子坐下。周围人一见他们那身皮谁还敢继续坐着吃,纷纷扔下饭钱恨不得直接遁地而走,包子铺里瞬间就只剩下萧慎一行人。
老板战战兢兢地过来招呼:“几位厂爷,用点什么?咱小本买卖,招呼不周您多担待着。”冲着萧慎点头哈腰道。
萧慎心中暗暗叹口气,心道披着这身皮人人都道你是什么灾星罗刹,也无怪乎人人都ai看你脱下这身皮赤条条地等着被宰的样子。当下也不多言,众人要了包子和小米粥吃了起来。包子美味,不过萧慎心里不痛快,脑子中尽是诏狱里的血r0u和赵三才脸上的泥w,故而只随便吃了六个包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剩下的都归星纪玄枵横扫一空。
老板和铺子里的伙计偷偷打量着一众厂卫,见他们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悬着的心微微放了下来。
吃罢,萧慎扔下饭钱,那老板马上诚惶诚恐地过来:“公公,这可使不得啊!哪敢管您要钱啊!您老几位能来吃就是小人祖上冒烟了!况且……这也忒多了不是,这不能要,使不得!”
萧慎拿手帕擦了擦嘴,道“补偿你的。”
老板兀自叨叨着:“这哪儿成啊,公公您拿回去,小人不敢……”
“给你你就拿着,哪那么多废话!”星纪厉声道,老板这才不敢再言语默默地收了银子,恭送众厂卫。
萧慎现在只想赶快回府后沐浴洗一洗诏狱的晦气,再喝上几盅缓解身上的疼。
宋秋荻见他回来满脸惊喜,这让萧慎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她拿过一盆刚洗的枣子:“尝尝,余安他们刚从树上打下来的。”萧慎往枣树那边一看,梯子还没撤下来呢,显然刚从房顶上下来。京城人住的院子无论是达官显贵的深宅大院还是贫民住的杂院这枣树都是少不了的。
萧慎接过一颗枣子,那秋枣翠绿中点着红,还挂着未g的水珠,煞是可人。他咬了一口,脆甜无b,入口生津止渴,再加上宋秋荻的笑意让他心中有阵阵暖流。
“用过膳了吗?”她问道。
萧慎点点头:“在衙门附近吃了点。”
宋秋荻的神se似乎有点失望,转瞬即逝,不过萧慎何等细心敏感,他捕捉到了她情绪的转换,心情更是大乐,又拿起一颗枣子递到宋秋荻面前:“这枣不错,你也尝尝。”
宋秋荻笑盈盈地接过,说道:“妾身还没用过午膳,这枣子还是少吃,督公倒是用过膳了,吃点枣子正好消食。”眼波流转,又道:“不如督公吃几个颗枣子陪妾身一起午饭可好?”
萧慎赶紧一把拿过宋秋荻手中的瓷碗,道了声:“好。”转头对余安吩咐道:“去酒窖拿瓶竹叶青拿来。”
宋秋荻嗔怪道:“吃枣子就酒,你是酒腻子吗?”
萧慎笑笑:“不是。”
他长吐一口气,心下有些满足。重生以来与宋秋荻的相处越来越让他真有某种普通人家的感觉,让他能暂时忘却朝堂的纷扰和未来不确定的命运,只是他依然困惑于为何这一世的宋秋荻竟然对他如此之好,让他高兴之余却也并不敢让两个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河北从百年前成祖皇帝迁都以来就变为直隶省,归朝廷直接领导,故而不设承宣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下面各个县分设知县,为正七品。
东厂一行人从广宁门出发向西行。时值秋分,今年又是个好年头,无灾无难,京城周边的庄稼地收成很是喜人,一路经过一片片金灿灿的谷子地,秋风吹过掀起层层金se波浪,此起彼伏,炫耀夺目。
走了大约一天工夫就到了完县,到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天,时间被东厂的番子掐得刚刚好。半夜时分,万物静寂,正是抄家抓人的好时候。萧慎先去驿站安顿好宋秋荻,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完县衙门。
东厂和锦衣卫抓人时有个内部惯例,向来喜欢夜半三更行动,故而行程上也掐好了行进速度,不差一时一刻。这个时间行动有两个好处,其一,此时待抓的人往往还在睡梦中,被拎起来时衣衫不整,羞耻感加深了恐慌,故而难以负隅顽抗。其二,半夜破门而入,惊动一家老小,老人的恐惧,幼儿的啼哭这对犯人是一种极大的jg神折磨,同样能省下他们不少事。
这样的经验之谈自然是上百年来代代厂卫实践之中总结出来的,如此y毒野蛮无怪乎累累骂名,不过厂卫越是凶残,圣上就越需要他们,盖鹰犬之才,爪牙可任。
然而等到了县衙却出乎萧慎意料,赵元丞身着七品青se圆领衫,头上的乌纱、腰上的束带皆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端坐在衙门大厅里端着青花瓷杯不紧不慢地品着茶。见东厂番子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来前有沈元亨的造访,萧慎倒是不意外赵元丞提前得到消息,不过看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东厂抓人什么阵势没见过?有人杀猪般哭爹喊娘,也有人端着士大夫的架子,一副可杀不可辱的样子。而这赵元丞摆出这般姿态来怕是早早得到消息,以为上面有人保他。萧慎在心中讥笑不已,心道:“这类地方芝麻官哪里能懂朝堂上的暗cha0涌动,怕是还不知道无论如何他是必si无疑的。”
那赵元丞却还在拿腔拿调,说道:“劳烦厂公从京里出来一趟,下官有罪。”说着轻轻放下茶杯,起身拱手,深深鞠一躬,却神se不变,不卑不亢。起身后又道:“只是不知道这地方纠纷,何劳东厂大驾呢?”
萧慎一笑,向星纪一摆手:“给赵大人瞧瞧。”
星纪旋即拿出圣上手谕在他面前展好,上好蚕丝织锦配上乌黑se的玉轴,盖有庆文帝的印信,自是假不了。
“看清楚了吧,赵大人”萧慎背着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就别慎着了。”又一顿,道:“对了,赵大人最好趁着半夜脑子清楚好好想想都还有谁与此事相关,给本督拟个名单出来,明儿一早大家都省点事儿。”又一招手,底下一个东厂番子拿了纸笔砚墨一应俱全,呈到赵元丞面前。
“赵大人,请吧。”
那赵元丞依旧坐着不动,手里的茶却再也不喝不下了,拿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良久,缓缓道:“不知厂公让下官写什么呢?”
萧慎笑了:“看来赵大人半夜三更不睡觉脑子也糊涂了,好,就让本督提醒你一下,那庄园的打手王三、王六总得写上吧?还有此处皇庄的管家h进喜……”
“h公公是老祖宗的人。”赵元丞打断萧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萧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赵元丞,脸上的笑意仍是不减:“万岁爷是让本督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带回去。本来嘛,万岁爷下命令,本督负责把人带到,进了京往刑部大牢一送,暂时就没本督的事儿了,大可回去吃饭睡大觉。等到三司会审的时候赵大人才能再见着本督。”又凑近了,和赵元丞仅一肩之隔,他身量b赵元丞高出半个头不止,气势b人,开口说道:“搬出老祖宗来也不顶用,要怪就怪赵大人您是摊上大事儿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指指上面,神情促狭:“莫要以为g0ng里面有人说话了就是根救命稻草。”
“写吧!赵大人!”
待萧慎一行押解了赵元丞,回到下榻驿站时已过四更天,他正打算抓紧回去歇息时发现宋秋荻站在驿站小院里。
“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萧慎皱着眉问道。
“等你。”
萧慎心中一荡,还未及开口就被宋秋荻拉住手腕,将他往她所住的客房拉“进去说。”
萧慎站在原地,宋秋荻自然也拉不动他,困惑地看着他。
“你和丫鬟的房间,都是妇nv,我怎么好进去?”
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的橘hse灯火映出萧慎那张皱着眉头、别别扭扭的脸。
宋秋荻在心下大翻白眼,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的x子就是你对他好一分,就别扭三分,反倒是上辈子吵架时更放得开,这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心中虽然腹诽不止,却也只是报以浅笑,说道:“那妾身就不打扰督公了,督公也早些歇息吧。”
萧慎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要见亲戚,可知的他们住在哪里?”
“听闻他们在完县做生药买卖的,许是药铺有人听说,我明儿去县里的药铺子问问。”
萧慎点点头,道:“多带几个护卫,这县城里不太平。”
又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少法的江湖功夫一时倒也奈何不了东厂众人。
萧慎右手持剑,招式乍看之下无甚高明之处,只劈、削、挑、刺这几式剑法基础,只是他使剑的手腕灵活,招式变化极速,每次挥剑绝不拖泥带水,简洁有效。他所用一把尖头十字护手长剑,剑上无甚装饰花纹,和他的招术一样看起来平淡无奇。只见他一个前刺挑了面前一刺客的咽喉,剑芒所到之处,削骨如泥,竟是一柄绝世好剑。
激斗正酣,一个没注意身后一人寻了刀阵的空隙,举刀朝他头顶劈下。
宋秋荻见状忍不住惊呼,这声音也被萧慎听到,与此同时背后的刀风声也呼啸而至,他拧过半个身子举剑格挡,“当”地一声架住了那一刀,然而那使刀的汉子t壮如牛,力大无b,萧慎虽挡住却还是架不住这一刀的下坠之势,刀锋落在了他肩头上,渗出点点血迹。
正当危急之时,星纪持刀赶到,g净利落地抹了大汉的脖子。萧慎压力刚一放松就看向宋秋荻方向,见她身旁无人,心下焦急,对着星纪喊:“让你和玄枵保护她,你怎敢违背命令?”说罢也不再理会他,跳出人群冲了出去,急迈几步横剑来到宋秋荻面前一把拉过她。
“上车!”
两人上了马车后他立即对车夫道:“出城,往开阔地跑!”身后东厂众人将刺客牢牢拖住,令他们一时间难以追赶。
马车飞驰离去,转瞬便出了县城。
坐在车上的宋秋荻几次想查看萧慎肩头上的伤势,但他却一直盯着车外,神情紧张戒备,一刻也没有放松的样子。
“你的伤……”正当她想说给他包扎一下时,只听车窗外一声惨叫,马车随即失控,车内二人纷纷撞到了车厢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