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产屋敷星昭/爱与恨

 

“夫人她方才吃了药已经休息了。”

“那就好,”话虽这样说着,但继国岩胜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看向熟睡在侍女怀中的星昭,说道:“我来吧。”

他小心翼翼接过暖烘烘的一团,指腹轻柔拭去星昭眼角的泪。继国岩胜环顾四周,问:“缘一呢?”

“还在里面照顾夫人呢。”侍女回,她犹豫了一会,又说:“大少爷还是劝一劝缘一少爷吧,他已经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几月了。”

岩胜闻言,心中莫名生出几股烦躁郁闷之情,闷声道:“缘一自幼陪伴母亲身边,与母亲感情深厚,一片孝心,我作为兄长又哪好说什么呢?”

“……是,奴婢失言了。”

他心情郁郁,只好挥挥手让她退下,总觉得方才那话不应该说出口,但又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

此后又过了半年,朱乃夫人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她下葬那天,继国岩胜走在最前面牵着星昭,缘一还是那样一言不发地落后几步。

那天之后,继国岩胜再没见过缘一,就连星昭也不见了。第二天他在整个继国家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时,听闻父亲去过寺庙,但并没有找到缘一,于是继任的资格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而继国岩胜并不为此感到痛快和庆幸,他总疑心是缘一带走了星昭,因而不免愤愤地想,缘一既然拥有他人遥不可及的天赋,又为何要把星昭带走呢?他所追求的,为何缘一总是能如此轻易的得到?!

“……这样值得吗?”乡间小路上,背着包的年长的男孩牵着身边小孩的手,“在家里,会比在外面好很多。”

“为什么哥哥要一直问?我喜欢和哥哥在一起,所以当然值得啦。”星昭被牵着,蹦蹦跳跳地走,他柔软可爱的脸颊泛着粉红,圆溜溜的红眼睛,到底是像兔子还是像猫呢?

继国缘一听到他的话,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关于为什么星昭和缘一一起离开了继国家,还要追溯到前几天晚上。彼时朱乃夫人刚过世,星昭哭累了被哄的睡下,下半夜又睡不安稳地起了。睡在他身侧的岩胜即使是在睡梦里也皱着眉,眼下些许青黑,星昭不想吵醒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披着外衣就出了门。

他本来是打算在庭院中走一走,却不知为何来到了缘一的门前。星昭刚要走,缘一就像是看到了他在门外似的,轻轻开了门让他进来。

缘一的房间很干净,也很空旷。他坐在榻榻米上,温和而包容的看着他,星昭顺势坐到他怀里,靠着缘一的胸膛,听他平静、缓慢的心跳声。不知为何,被他抱在怀里的话,会很有安全感。

缘一和他都没有说话,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缘一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星昭抱着他的脖子摸到束起的长发,想到什么,突然喊了一声:“哥哥。”

“怎么了?”缘一回。

“这么晚还不睡在做什么?”

缘一不说话了,星昭就像是被烫到一样从他怀里跳起来,在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在桌子上找到一个叠起来的包裹。

“这是什么?”星昭把它举起来,缘一看过去,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又闭了嘴。

“你是要走是吗?离开这里?”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似乎察觉到星昭情绪不太好,缘一解释道:“我只是出去修行,之前不是说好了吗?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星昭不用担心。”

“你骗人!父亲不是说让你当家主吗?”星昭说,他把这个包裹扔到地上,“你就是认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想要抛下我一个人走掉是不是?母亲也是你也是,你要去做什么?要成为国家第一的武士吗?还是偷偷跑去当鬼杀人?那我怎么办?我会被吃掉吗?”

他似乎有些情绪失控,莹透的泪水浸满他红色的眼睛,像漂亮的红宝石,无知无觉流落的眼泪像小溪一样蔓延,啪嗒啪嗒掉在地上。

“……不要哭了,你忘了吗?昨天才哭过,再哭眼睛会受不了的。”缘一走到他面前,把他拥入怀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不愿当家主才想走的,并不是像星昭想的那样,我想做的只不过是保护好我所珍视的人罢了。”

“不会被吃掉的。如果真有恶鬼,我会斩杀它们保护星昭的。”缘一温柔的声音响在耳畔,“请相信我吧,不要再哭了。”

潮湿温热的泪水打湿他的衣服,也盈满他酸胀的心。

这还是缘一第一次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星昭一边想,一边恶狠狠地拿缘一衣服上干净的部分擦眼泪,然后抬起一张哭红的圆脸蛋威胁道:“哥哥想要我原谅你的话,就要带我一起去!”

树木的交错的枝梢繁盛地伸展,颤动的叶子织成的网和碧绿的云,停在清朗的昏黄的天下。平坦的草地与广阔的农田,出奇的寂静,只能听见盛夏的蝉鸣孜孜不倦地响起。

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会不会出什么事?青年的手无意识搭在腰间佩戴的武士刀上。这把开刃的刀是他从家里带出来的,两个小孩独自在外漂泊太不安全,这是防身所必须的东西。

不行,还是要去找………

“哥哥!”

听到这声呼唤,已经拔枝抽条的高大青年从发散的思绪中回神,他穿着红色羽织和黑色马乘袴,长而蓬松的黑红鬈发束成高马尾,面不改色地看向声音来源。

“星昭。”他接住扑过来的小小少年,平静的声音少见的带着点无奈,“跑太快容易受伤。”

“……”星昭眨了眨眼睛,不以为意的样子,“这不是还有哥哥在嘛,所以我才会这么大胆啦。”他长长的黑发并未束起,而是留着姬发的样式,又长得漂亮,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贵族的姬君。

“哎呀不说这个啦,哥哥猜我今天去集市买了什么?”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撒娇,缘一用手臂托着他的屁股步履稳健的向前走去,两个人竟然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买了什么?”

“猜一猜嘛。”

“唔……”缘一思索了一会儿,“金平糖?还是首饰?”

“诶——?猜的好准,”星昭惊讶地睁大眼睛,圆溜溜的像猫一样,他兴冲冲地晃了晃腿,“呐呐,哥哥怎么知道的?”

缘一不说话,看了他一眼,把手收紧了托的更稳些。星昭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因为你很好懂”的意思,不高兴地鼓了鼓脸颊。

但他的情绪一向来的快去的也快,回家的路上一直都在碎碎念,缘一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偶尔回应几句。大部分时间还是星昭在说话,话题跳跃性太大,有时候提的问题就连认真倾听的缘一都要反应好一会儿。

这时候星昭就会不满地用膝盖顶顶他的腰,缘一就一手托着他,另一只手按住他使坏的腿,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摩挲手下的肌肤,传递着温暖的热度。

“好了,到家了。”缘一拍拍他,星昭就灵活地从他身上跳下来钻进屋子。

这间略显简陋的木屋是缘一搭建的,他们两个人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做饭什么的还是缘一自己试着学会的,一开始味道实在一言难尽,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水平竟然也还不错。平时替山下的人家帮忙干活赚钱,虽然不说和之前一样奢侈,但这样的日常也算平静且舒适。

至于星昭,一般情况下两个人相依为命怎么说都该更成熟稳重些,但他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还是那样活泼爱撒娇。

——不过他倒是提出过想要帮忙,但缘一坚持自己做不让星昭动手,忙的时候就让星昭自己去旁边玩,但不要离得太远,那样如果遇到危险他会来不及。于是,就算不在继国家,星昭也还是被养成了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娇气鬼。

天色已经陷入浓墨重彩的黑,缘一在厨房做饭,星昭无聊的在房间看书。

过了一会儿,缘一敲了敲卧室的门,星昭知道这是已经做好饭的意思。他放下书打开门,像没骨头似的环住缘一的脖子整个人软下去,缘一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搂住他,司空见惯熟练地顺毛,另一只手把他抱起来,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走到桌旁把他在椅子上放下。

“哎——”星昭突然叹了口气,缘一立刻看了过来,他露出一个故作深沉的表情:“总感觉被哥哥宠坏了呢,最近我连路都不想自己走了。以后哥哥不在可怎么办呢?”

“……”缘一那双沉静的红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好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中无所遁形,“星昭如果不想自己走路的话,我可以一直都抱着你。”

“不是说这个啦。”星昭说,“哥哥是不是也该到考虑婚娶的事情了?我今天去集市,山脚那位夫人就在问哦,她好像有适龄的女孩子可以介绍给哥哥哦。”

缘一表情空白了一瞬,他好像才想到有这回事似的。半晌,他摇了摇头:“我明日会去拒绝她的。我不需要同他人成婚。”

“诶?”星昭有些纠结,“可是这样不行的吧?我感觉哥哥需要有女孩子照顾会更好哦。”

“………”缘一不说话了,黑暗中,只有桌上点燃的烛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他很认真的看着星昭,红色的眼睛和之前无数次注视他那样平静,是不曾见过的执着,“我可以把星昭照顾好的,也只有星昭在我身边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人。”

“是、是吗?”星昭莫名其妙脸红了,他赶快低下头掩饰着什么,“咳咳,我们快吃饭吧,都要凉了。”

缘一有些困惑,但并没有说什么。他们安静地吃完这顿饭,缘一去收拾碗筷,星昭回到卧室里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书。但是,看了几页,星昭发现他完全看不进去。

于是他开始打量这间不大的卧室,角落摆放着几盆花,桌子上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是他自己的。看到这个,他想起今天买的首饰,是一支精致的簪花,星昭把它翻出来,捣鼓了一下插到头上。

正好缘一这时候也收拾好了打开门进来,星昭听到开门的声音兴冲冲地转过头,他摸了摸头上的簪花,倍感期待:“哥哥哥哥,好看吗?”

缘一看了他一会儿,就在星昭以为自己是不是戴错了的时候,缘一走上前替他整理了缠绕在一起的流苏,然后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看着他:“嗯,很好看。”

因为调整发饰的关系,他们的距离凑得很近,浅浅的呼吸扫过脸颊,缘一的手还停留在他的脸上,掌心的指节因为练刀带有一层茧,刺刺的。星昭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光线下互相注视着。

这个吻是谁先开始的已经说不清了,星昭抱着缘一的脖子靠在他身上,缘一的高马尾长发扫过他的手臂,让他感觉有些痒。缘一搂着他的腰,温柔坚定地不断索取他唇齿间清甜温热的气息,

最后还是星昭不会换气快被亲的喘不过气了才停下,他有些郁闷,明明缘一也还是第一次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可以吗?”缓了几分钟,缘一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询问。

“嗯……”星昭红着脸,眼睛也水莹莹的,他把头靠在缘一肩上,默许对方像拆开一份珍贵礼物那样拆开他。

衣服的摩擦、轻轻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星昭呜咽着,被人掌控身体的快感其实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缘一感觉到星昭窝在肩胛上纤长的睫毛在轻颤,就像被困住的蝴蝶在不安地挣扎,他无声地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快感逐渐攀登到顶峰,到达临界点。

星昭难耐的乱动,热意蔓延,他“呜”了一声,缘一的手中骤然沾上白浊。陷入不应期的星昭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软软的趴在榻榻米上,被被子包围。

缘一出去洗了手,顺便拿了湿毛巾给星昭擦干净。星昭被他塞进被子里窝着,露出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哥哥,你没关系吗?”

闻言,缘一顿了一下,闷闷地说了句没事。星昭打了个哈欠,睡意朦胧,黏黏糊糊地说:“那我先睡觉了哦。”

红发的青年凝视着他的脸庞:“嗯。”

阳光普照,又是天气晴朗的一天。星昭在街边买了点小玩意儿,手里还拿着老婆婆硬要塞给他的吃的,哥哥今天要去给镇长帮忙,所以他只能一个人无聊地到处闲逛。

看着太阳快落山,星昭朝着上山的路走去。

“星昭,”山脚那位温柔的夫人喊住他,有些担心的问,“你知道吗,今天镇里都在传呢,昨晚十公里外的村子进了野兽,整个村的人都被吃的只剩一副骨架。出了这样可怕的事,我们都打算离开了,你与你兄长住在山上不要紧吗?”

“野兽袭击了村子?”星昭思考了一会,难怪今天在镇里看到的人这么少,估计都是因为害怕而搬家了。他笑着,“我会找哥哥说的。而且哥哥很厉害,一般的野兽完全打不过哦,我相信哥哥会保护我的。”

“那你们要自己小心点,”夫人仍是忧心地看着他,不过她很快想起了什么似的,快速进了家里拿出一个御守,“这里面放了些之前买的紫藤花,听他人说能驱邪消灾。既然如此,星昭收下它吧。”

“啊、谢谢夫人。”星昭接过御守放在身上,向她道别。

星昭前脚刚进房间,后脚就听见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不管是他们约定了什么时候,缘一总是如此守时,甚至能做到与定好的时间丝毫不差。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听着缘一在厨房忙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缘一悄无声息地进来把他抱出去。

他们吃完晚饭又洗漱完,准备休息,星昭突然就想起了那位夫人说的话。

“哥哥。”寂静的夜晚,星昭靠在缘一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缘一搂着他,发出一声疑惑的气声。

“我今天听说离这里十几公里外的隔壁村被野兽袭击了,村民们都被啃食的不成人形,”星昭轻声细语地,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像是为自己话语中所描述的惨象而恐惧似的,“山脚好多人都因为害怕离开了,我们要不要也搬走啊?”

缘一的手一直以一种安抚的频率轻轻拍着他的背,听到他的话,他想了想,说:“星昭想走吗?”

“唔……”星昭眨了眨眼,“那就…明天?可以吗?”

缘一:“可以。”

星昭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凑过去亲亲他的唇,缘一把他抱紧,手指轻轻地放在星昭脸上,在他眉间落下珍重温暖的吻。

晚上山间的气温较低,正是在炎热的夏季非常凉爽的温度。从不远处的林间不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星昭迷迷蒙蒙从熟睡中醒来,听到这个声音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就联想到昨天说的野兽袭击的事情,顿时清醒起来。

但缘一明显比他更早察觉,一脸清明的睁着那双浅红的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道醒了多久。发觉星昭也已醒来,缘一转头看他,轻声说:“不要说话。”

星昭乖巧地点头,缘一掀开被子,拿了件羽织披在他身上,然后单手把他抱起来,动作间没发出任何动静。星昭靠在他肩上,抱着他的脖子。

缘一另一只手拿起立在墙边的刀,悄声地走出木屋朝那边走去。那窸窣声越来越大,好像有生物也在快速逼近。

缘一站在原地,前方突然扑出来一个双目充血嘴冒獠牙的人,黑夜下看不太清楚,星昭细看才看到那人额上皲裂,生出畸形的角——这已经不能算是人了,分明是个怪物。

然后,下一瞬,缘一只是简单的挥出一道居合斩,隐隐传来破空声,那怪物的头就应声而落,速度甚至快到它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头在地上发出一声略显好笑的疑问。

但是那怪物的头跳了几下,手把它拿起来放到脖子上的断口处,伤口很快就愈合。它摸了摸脖颈,发出几声吼叫,这智力有些底下的怪物似乎并不明白什么是恐惧,只是对面前这个敢砍下自己头的人类而感到愤怒。它浑浊的眼球转向被抱着的星昭,它有一种鬼的直觉,只要能吃下这个人类,自己的实力绝对能上涨很多。

因此,它再次冲向身前的人类试图一雪前耻。缘一又轻松挥出一刀,与前一次不同的是这一刀附着一层燃烧的火焰,抱着星昭似乎并不影响他的发挥,缘一仍旧轻轻松松的斩下了怪物的脑袋。

怪物的头咕噜噜的转了几圈,身体慢慢化成灰烬,死不瞑目的眼睛紧紧盯着受到惊吓的星昭。直到彻底消散,它的眼睛都不曾移开过。

高大的青年拍拍少年的背,像是在安慰他。星昭的视线转向青年,向他怀里缩了缩,嘴唇微动,像是在说——

“哥哥。”

“砰”的一声巨响,房间内的桌子被一只手重重拍下,顿时化为残骸,无数书页飘散在空中慢慢落下,房间的主人好像还不解气似的,喘着气肆意破坏房中的物品,整个房间很快变得一片狼藉。

门外响起急匆匆的脚步声,穿着华贵和服的女性进门,被这一地杂乱不堪惊讶地捂住嘴,她看向站在房间中央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红瞳带着暴戾与杀意将目光看向她,她努力忍住内心的恐惧,问道:“朝仓大人,发生什么事——”

她甚至没能说完这句话,大量喷洒的鲜血就溅在墙面、地面上,名为“朝仓”的男性用大拇指抹去脸上沾染的血迹,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他走出书房,所及之处所见之人眨眼间都被他解决,甚至连一声惊叫都发不出来。直到整座朝仓府无一幸存,被血液浸透。

心中的怒火与戾气终于短暂平息。他低头闻了闻身上浓重的血腥味,简单沐浴了下,换上新的深色和服,又熏了熏香,站在鲜血填满的朝仓府门前,苍白阴郁的脸像只恶鬼。

他看着手中被不断摩挲而褪色的御守,声音低低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星昭……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哥哥的,我马上就去找你……等着我。”

出了这样的变故,保不准还会有那样的怪物来袭击他们。不再多待,缘一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个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他们醒来时已是深夜,处理那个怪物加上整理行装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星昭被缘一背着,柔软的脸颊靠在他背上挤压出一块软肉,昏昏欲睡。

鬼舞辻无惨所在的朝仓府所管辖的区域离星昭所居住的山天南地北,因此在得知星昭的消息后就立刻传信给在那附近的鬼。但由于他向来不允许鬼之间的聚集,一般来说方圆百里只有一只鬼,所以即使是距离最近的鬼日夜不停没命赶路,抵达那座木屋时也是两天后的事了。

那里早已人去楼空,鬼王赶到时并不为这个结果而感到意外,但仍然不免迁怒于跪伏在地不断颤抖的鬼身上。他穿着黑色的和服,面色苍白,伸出手,身后粗大的管鞭瞬间洞穿了地上的鬼的身体。

“没用的废物。”

他阴沉着脸,其余幸存的鬼身体抖得像筛糠,无一不在恐惧着他的暴行。随手捏爆了一个在心中浮现不满情绪的鬼,鬼王居高临下地发布命令。

“——找到一个黑发红眼、”他顿了顿,有点咬牙切齿,“佩戴星芒耳饰,身边跟着一个红发武士的少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但是不准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鬼舞辻无惨让这些鬼以这间木屋为中心,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搜寻。下完令的他并不想在这里多待哪怕一秒钟,只要是看到星昭与其他人亲密生活的痕迹就让他嫉妒不止,愤怒在心中沸腾,驱使着他想要马上到星昭面前杀掉那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缘一和星昭一路向东,大概十多天后他们抵达了一处村庄。虽然是外来人员,但村子里的人们都很热情,给他们找了个没人住的房子作为暂住的地方。

整理完带来的行李,星昭暂时忘却了直面恶鬼带来的冲击,他兴冲冲地缠在缘一身上,揪揪他的高马尾。

“哥哥哥哥,你那个时候挥刀出现的火焰是什么?好帅诶,我也想学!”

缘一抓住星昭作乱的手,用自己的手包裹住。然后自然的把他抱在怀里,一边思考一边努力组织语言:“是我自创的一种剑术,叫呼吸法。如果星昭想学,我可以教你。”

“不过,”他补充,那双平静的浅红的眼睛看着他,“修行剑术需要勤加练习,一日不练就会迟钝,那样会很辛苦。所以不学也没关系,我会保护星昭的。”

就像十年前那个离开继国家的深夜一样,缘一此刻的脸慢慢与幼时青涩的模样重合,他认真地说:“我会斩杀所有恶鬼,保护好你的。”

星昭其实被缘一说的有点心动,但他还是坚持说道:“不行啦,我总有和哥哥分开的时候吧,那到时候没有哥哥我不就毫无自保能力了吗?”

“……”缘一有些失落,“原来星昭想和我分开吗?”

“嗯……但是长大了就不应该再粘在一起了吧?”星昭捧着缘一的脸,鼓着腮帮子说,“就从今天开始,哥哥不能亲我,也不能和我一起睡了!”

“………”

“那……”缘一沉默一会儿,突然圈住星昭的手腕,“关于教授剑术,我可以要报酬吗?”

“诶?哥哥想要什么?”

缘一不说话,只是和他对视,那双一向无欲无求的双眼透露出某种渴求。星昭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脸突然变红了,抱着缘一的脖子埋首在他颈窝:“怎么这样,哥哥好过分!”

他们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数天,星昭的剑术也小有所成,只不过他一直学不会缘一所说的“日之呼吸”。这个学不会是指能复刻出招式,但无法挥出像缘一那样绮丽的火焰。威力也大不相同。

“为什么我就是学不会呢?”在又一次展示完整的十三型之后,星昭沮丧地松开握着刀的手,手心被磨的发红发热。这还是缘一在刀柄缠了几圈柔软布料之后的结果。

“…人与人的体质是有区别的,或许是星昭不适合我的呼吸,”缘一牵着弟弟的手捏捏,他想了想,“不过星昭可以试试自己创造属于自己的呼吸法。”

“听起来好困难的样子……”星昭一下放松了力气靠在他身上,缘一熟练地抱着他。

“那今天就到这里吧。星昭已经做的很好了。”缘一接下他的话,然后顶着一张平静俊美的脸凑到他面前,眼中暗含隐隐的期待。

“唔…哥哥这样好像小动物啊,”星昭忍不住笑起来,缘一毛茸茸的头发蹭过他的脸,他被痒得向旁边躲:“好啦好啦,亲亲——”

双唇相贴,星昭伸出舌尖舔舔唇,被缘一抓住机会轻轻咬住,转而缱绻缠绵地吮吸。他的吻太过温柔,却又不紧不慢地侵占唇齿间每一处。

“嗯……”星昭从喉间溢出短促的喘,看着缘一好像还想更进一步的样子,他侧过脸,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做出拒绝的手势,义正言辞:“不行不行,不可以再亲了。”

只不过他的眼睛还覆着一层迷蒙的水雾,脸也红红的,看起来完全没有说服力的样子。

星昭既然说了停止,缘一即使还想继续也还是听他的话顺从地停下来看着他。

“哥哥抱我。”星昭伸出手,缘一的手穿过他的腋下举起来,他就自然地把腿缠在对方腰上,缘一另一只手顺顺他的衣服托着他。

星昭的脸贴着他的颈侧,彼此的体温融合在一起,温暖且催眠。

又过了几天,这个村子里也开始出现野兽吃人的传言,一开始只有一户人家遇害,村子里的人还以为是意外就也没多关注。但第二天,邻近的几家都被袭击了,尸骨无存。次数多了村民们也恐慌起来,星昭与缘一还特意去出事的地方看了一眼,不过还没等星昭看见什么,缘一就捂住了他的眼睛。

星昭眨眨眼,拉了拉缘一的衣角。手心被微弱的痒意拂过,像蝴蝶在振翅。缘一看了看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捂着星昭的手又紧了些。

“…是那种怪物。”他平静的声音似乎与往常不一样,蕴含着某种对这种肆意虐杀人类的东西的冷意与愤怒。

这种外显的情绪对缘一来说是很少见的,这也说明了他对这种生物的极度反感与本性的温柔善良。

星昭担忧地抓紧了他的手,缘一反倒来安慰他:“没事的。我们先离开吧。”

一边走着,他一边坚定地说:“我绝不会让这种本不该存在的生物绵延于世,我会斩杀所有恶鬼,不只是为了保护星昭,也是为了那些为生存而奔波的人们。”

“呜哇——”星昭迎着缘一疑惑的目光捂着脸笑,“哥哥这样好帅哦。”

“说这种保护别人什么的话,就像平安京时代的武士大人一样,哥哥不觉得很帅吗?”

不过缘一的眼神还是那样迷茫,星昭也理解他在某方面的天然,干脆抱着他的手,“那我们快点找到作恶的怪物吧,哥哥肯定也能把它一刀解决掉!”

“嗯。”缘一应了一声,“它应该只在夜晚行动,再过不久就要入夜。我会守着,如果星昭撑不住,可以先去睡。”

“不行,我要和哥哥一起等。”星昭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不会中途睡过去,然而等了一两个时辰都没有看到怪物的影子,再加上白天练了那么久的剑,最终还是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靠在缘一怀里睡着了。

等他再醒来,就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朦胧间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缘一就一瞬间清醒,星昭哭唧唧撒娇:“哥哥…我睡着了…”

“没关系。那只鬼已经被我杀掉了。”缘一接住扑过来的星昭,淡定地顺毛安慰。“不过是不是练习太累了?再减去一半如何?”

星昭有点心动:“这个……”

“咳咳。”一道陌生的咳嗽声响起,现在星昭才发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个发色相当奇特的男性,有着火焰般灿烂的颜色,金红交织。腰间还佩着一把刀,非常典型的武士打扮。

“缘一,你和你妹妹的感情真好!”他嗓门也和长相一样开朗,唇角一直上扬着,似乎没什么能让他气馁。“真令人羡慕!我一直都想让家母再生一个弟弟妹妹,可惜没能如愿!”

“不是妹妹,”缘一说,“是弟弟。星昭。”

“原来如此,我真是失礼了!未经询问就依据外貌擅自决定他人性别,非常抱歉!”他说着,还向星昭弯腰,“请原谅我!”

“没事的,不是什么大问题。请不用在意!”被这种认真态度感染的星昭也开始大声说话起来,缘一看了看他们两人,脸上开始具现出疑惑的表情。

“那真是太好了!”他坐直了身子,大而圆的眼睛直直与星昭对视,“我名炼狱次寿郎,虽然是‘次’但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是鬼杀队队员之一,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杀鬼,但我赶到时恶鬼已经被缘一斩杀。因为我觉得缘一很有天赋,所以目前正在邀请缘一加入我们!”

星昭看了看一直注视着他的缘一,他知道缘一是因为自己才在犹豫要不要加入的。于是他拉拉对方的手,缘一低下头凑过去,就听到星昭问:“哥哥想去吗?诚实回答不许说谎哦。”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星昭就转头对炼狱次寿郎说:“哥哥他答应了。”

缘一:“……但是——”

星昭打断他的话:“不过我也要一起加入,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当然可以!完全没问题!”炼狱圆溜溜的金红色双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中气十足地说:“星昭的剑术也是缘一所教导的吧?既然是兄弟,肯定都很有天赋!”

他抬起手臂,招来一只乌黑的鎹鸦。说了几句话后那只鎹鸦展翅飞远,很快便不见踪影。

“那是我们鬼杀队所饲养的鎹鸦,每人在入队后都会分配一只,在杀鬼方面非常有帮助!”炼狱说,“我刚才向主公汇报了这件事,鎹鸦的速度非常快,再等一会就可以收到回复!我相信主公大人也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趁着鎹鸦还没回来,炼狱和他们开始聊起了天。以前与外人的交际都是星昭在说话,缘一在他人面前一直都很沉默,但这次也许是同为杀过鬼兼未来的同僚关系,炼狱和缘一竟然也在探讨剑术上的问题聊的有来有回的,轮到星昭开始无聊地给缘一编头发了。

在第四次打散重编之后,那只羽毛光滑色泽鲜亮的鎹鸦终于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进来。一进来站都还没站稳就扯着嗓子喊——

“继国缘一!继国星昭!回总部!回总部!主公要面谈!面谈!”

月明之夜,寂静的夜空呈现出深沉的蓝黑色,偶尔亮起几颗星星。最近盗贼猖獗,野兽袭击事件频发,这片地区的领主需要带领亲信部队巡逻,确保其庇护群众安全。

夜晚野外天气清凉,一队人马停下驻扎,在林间露营休息一晚。武士们燃起篝火,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聊天。

离人群几步远的树下站着一个穿甲胄的青年,束着高马尾,露出俊秀但过分紧绷的脸庞。沉默着,并不参与武士们之间的交谈。

林间传来窸窣的声音,青年的手搭在腰间的刀上,皱着眉看着树木丛生间漆黑的缝隙。他回头看了一眼似乎无所觉的部下,声音沉下去:“安静,保持警戒。”

武士们的声音逐渐消失,纷纷站起来警惕地扫视四周。

窸窣声越来越近了,位置离灌木丛稍近的一个武士握着刀不安地等待着,急促的风声从他身后的方向响起,一只带着尖锐利爪的手抓向他的脖子。

继国岩胜见状立即拔出刀奔过去,耳垂上那对弯月耳饰也随猎猎凛风飘扬,与此同时他大喊:“让开!”

锋利的刀刃砍上那只手臂,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相碰之声。经过刀匠精心淬炼的武士刀与皮肤相碰居然不能再进分毫。

那只手的主人从灌木后的阴影显出真身,口生獠牙,双目血红,额生利角,皮肤也皱缩在一起在脸上刻出一道道深刻的沟壑。

它怪笑一声,似乎是对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的嘲笑。似乎完全没受到影响,它随手掐断武士的咽喉,随即慢慢佝偻着身子一口咬上手中尸体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它不紧不慢地享用着食物,惬意地看着剩下的人恐惧崩溃的表情。

继国岩胜握紧手中的刀,他的心沉了下来。对方明显是有一定智力的怪物,现在这幅从容的模样分明就是肯定在场所有的人都会成为它的食物,因此根本不担心猎物的反抗。

尽管情况不妙,作为家主,继国岩胜仍下令让部下摆出作战队形。

他抽出刀刃握在身前,深吸一口气。就算如此,他也绝不认输,一定要战斗到最后一刻为止。

只是不知道,星昭还好吗?

继国岩胜捂着胸口靠在树下,手中的刀已经断成两截,最后一个亲卫也在刚刚为掩护他而身死。或许他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眼前如同走马灯般闪过那张在记忆中已然只剩轮廓的脸。

明明日夜都在想念,拼命想要回忆过往相处的一切,你的脸却越来越模糊。

没能再见你一面,真是遗憾啊。

就在此时,月映之下,一个青年腾空跃起,从拔刀到砍下怪物的头颅只不过眨眼之间。

看到这人熟悉的眉眼,他惊愕地睁大双眼,平静的脸庞因复杂情绪而微微扭曲。本以为沉寂的妒火又在此刻卷土重来,继国岩胜发现,即使缘一救了他,但这份憎恶并没有因此消减,反而愈演愈烈,化作愤怒的火焰在他心底静静地燃烧着。

青年收起刀,走到继国岩胜身前,他单膝跪下:“非常抱歉,兄长大人,我来晚了。”

为什么总是你?天赋和剑术,我都不如你,在我看来无敌的怪物在你眼中却如此不值一提,就连星昭也更喜欢你,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活着?

拥有那样强大实力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继国岩胜看着双胞胎弟弟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孔,将所有的情绪全部压在心里,他说:“你和星昭,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全都说给我听。”

“星昭!星昭!”一只毛发乌黑亮丽的鎹鸦从窗户飞入房间,它停在床边,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又用喙轻轻碰了碰窝在被子中的人的脸。

就在它想要再加大音量喊醒少年的时候,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它的喙。

此前它竟然没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安静。”不让它出声的青年穿着紫色蛇纹羽织,束着高马尾,长得很像缘一大人。但是缘一大人温柔多了!等会它一定要向缘一大人告状!!!

青年见它安静下来就放开了手,那双似乎藏着很多东西的红眼睛又转过头去看睡得很沉的星昭。

过去了十多年,对他的印象终于又清晰了起来。

过了一会,窝在被子里的一团动了动,慢慢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睡的乱糟糟的长发胡乱翘起,少年捂着嘴打了个哈欠,视野聚焦到跪坐在一边的青年。

“哥哥”星昭直起身往那边倒,手臂搂住沉默不语的兄长的脖子,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着他的腰让他不至于滑倒。

“……嗯?”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星昭突然从这个怀抱中抽身,他捧着青年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两双红色的眼睛对视着。

继国岩胜有些坐立不安,但他依然镇定地保持着从容冷静的表情,只是不知往哪放的双手和更为紧绷的身体出卖了他的异样。

“岩胜哥?”星昭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在这?缘一呢?”

又是缘一……什么时候,你才能看到我?

岩胜心下一沉,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他不露声色地说:“缘一正在和主公汇报。倒是你,什么话都不说就跟着他跑了,家也不管了。”

星昭露出心虚的样子,维持了几秒钟就又理直气壮起来:“因为缘一很可怜啊,而且哥哥现在也要和我们一起生活了吧?不要怪我啦。”

岩胜叹了一口气,只是说:“我很担心你。”

“对不起嘛……”星昭又趴回他怀里,尖尖的下巴靠着岩胜的肩,注意到他戴着的弯月耳饰已经非常陈旧了。

“哥哥还戴着它啊。”看到自己过往粗糙的手艺,星昭忍不住把脸埋起来,“一点也不好看,把它取下来好不好?”

“不可以。”岩胜罕见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的手指点了点星昭的耳垂,让他忍不住瑟缩一下。“你不也还戴着它?”

那对金色星芒耳饰看起来很新,不像戴了十多年的样子。这是因为只要有磨损星昭就会让缘一再做一个,到最后已经养成了习惯,一旦注意到有损坏的前兆,缘一就会默默在第二天递上一副新的。

耳垂迅速染上陌生的热意,很快蔓延到脸颊。星昭红着脸,这些年做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动手,他的手工能力早已经退化,要是此时再做说不定还比不上五岁那年做的那个。也就没好意思说出自己再做个新的送他的话。

岩胜又用手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在他已经褪去婴儿肥的脸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说:“你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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