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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空荡荡的新兵连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渐渐地热闹起来,刘话透露等连长亲自从四川接兵回来,人员就算全部就位,开训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有规律的作息时间步入正轨,开饭走队列,饭前一支歌,这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有那么些军营生活的味儿了。

沈凯阳和万小柱也算是班里的老资格,后来的新兵内务设置生活秩序都不再需要刘话亲自开口,他俩很熟练地就能替他给下达落实了。

又一批新兵在一天早晨抵达,全员列队欢迎。

副连长先下车,戴了副眼镜相貌挺斯文,但身材相当魁梧,也是这群人中精神最抖擞的,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向指导员敬礼,相互寒暄几句就示意锣鼓队可以停止对他们的欢迎,拿出名单按顺序分了班。

这回一班摊到了三个,看见朝自己班走来的三人,最前面的沈凯阳万小柱和王天航忙过去一对一地替他们提迷彩包,沈凯阳刚接过手,顿时被包的重量连带着拉弯了腰,死也提不起来,那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里面都是书。”万小柱见状忙和沈凯阳换了换。

回到班上,三个新兵吱吱喳喳地说着方言,其他人按既定的顺序列队与他们面对面地站着,因为听不懂,就有些看戏的架势。

站在最靠门的是那满包都是书的家伙说得特起劲,没注意刘话已经进来,继续叨叨着,旁边人捅了捅他,他皱着眉头又捅了回去,刘话咳嗽了声,他这才意识到,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哇地大叫一声,立正敬礼:“首长好!”

刘话也被吓了一跳,有些尴尬地说:“是班长,班长不是首长,扛星的才叫首长,我扛枪的担当不起。你是…梅萧对吧。”他看了眼手上的纸条。

“是…”

“你笑那么开心,你应该是王奇咯?”刘话对另一个一直在笑的家伙说。

“嚯班长你好厉害哉,这样都能知道!”

“那你就是施仁章咯!”最后那人连连点头。

“既然大家一个班了也算是种缘分,我叫刘话,你们班长,万小柱沈凯阳。”

“到!”两人从队列里向前踢出一步。

“他俩来得最早,有啥不明白的问他们,先把内务整了。”说完刘话就走出房间干别的事去了。

“累死个人!我现在躺哪里都能睡过去…”王奇脱离了刘话的视线就软成一团泥把背包往地板上一甩,扑在上面,施仁章自顾自低头沉默,看得出他已经累得连抱怨都懒得,梅萧使劲拖着那个沉重的迷彩包,嘴上还不停叨叨:“王奇!来帮我一下!”

“你个傻子背这么多书来自作自受,活该!”王奇完全没有要起来帮忙的意思。

沈凯阳和万小柱直直立在门边看他们千姿百态不知怎么开口,他揪揪万小柱的袖口,于是万小柱出来说话:“好了好了,开始整内务了!”

沈凯阳走到铺位前,拿自己的设置做示范接着说:“按照统一的内务标准,军被必须叠得有楞有角,放在向窗户的一头,离床头一拳的距离,上面压叠好的大衣,大衣的宽度要和军被的宽度一致,再上面是枕头,三洋加一起高度不能超过床头的护栏,床单保持平整,平时不得坐在床上,武装带压在床尾的褥子下,大头朝外,不得露出褥子,床下放鞋,按照棉皮胶布拖的顺序从里向外排开,鞋尖在同一条线上,两边是洗漱的脸盆,毛巾叠两折挂在沿上外露四指的宽度,压出边沿的线来,里头左边放香皂盒右边放牙缸,牙缸里头牙膏在左牙刷在右,头朝向里。宿舍不得放多余的东西,等下应该会开库房,把东西都放里面,要什么东西周末开放的时候才能拿。”说完退回原位与万小柱并齐。

三人听完,也是愣了,双方大眼瞪小眼地都杵在原地没有反应。

“……其实就是听起来复杂,一样样做就简单了,你们不会我可以帮忙。”沈凯阳为这样的局面补充说明来缓解沉默。

王奇噗地笑起来,大家觉得莫名,沈凯阳看了看万小柱,浑身不自在地说:“我说得很搞笑吗?”

“没没没,看到你们两个站得这么帅,背的这么流利,我实在忍不住了,部队真是好地方,比我们早来几天就成这样了!”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每个新来的都这样规定,你有意见向我来!”万小柱带上了火药味。

“呵,我态度怎么了?笑都不行了?”

“严肃的场合你就该严肃!”

“行了行了,我错了,咱都是新兵,互相搞得这么正式就没意思咯。”王奇说着从背包上翻起来,轻声埋怨了句,“比我们早来几天就那么牛逼了!”

“你刚说什么?”万小柱攥着拳头冲出半个身位,“有种你再说!”

沈凯阳赶紧拽住他的胳膊往回拉:“你干什么!这有什么好吵的?”

王奇不紧不慢:“你没听清楚么班长?我说话从来不说见状赶紧也来拉,三人齐力勉强才把万小柱制住。

“咋了这是?”刘话闻声开门进来,所有人立马停手,摇头说没事。

他看看喘着粗气的万小柱:“你干啥呢!”

“没事班长,他…很热……帮忙整内务整得很热!”沈凯阳掩到万小柱面前。

刘话又看看其他人,除了王奇还继续笑得自然,其余人都崩着张脸或惊或恐。

这时外头吹哨让刚来的新兵会议室集合点验,刘话再扫视了一圈:“你们仨先去。”

“万小柱。”

“到。”

“很热?”

“报告,不热了。”

“那好,别脑子发热就行,这是部队,不是社会。”说完用卷成一卷的学习笔记本在万小柱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走出了房间。

“你怎么老那么冲动!”沈凯阳说,“有些事情能算了就算了。”沈凯阳摆摆手。

“你老是算了算了,不能算了!”

“打架就能算了?”

“我只认拳头!”

“不能不讲理啊!”

“我就不讲理了!”

“那你来部队干嘛,呆社会上和那些狐朋狗友继续混呗!”沈凯阳丢下这话扭头就走开,万小柱被说得噎住了,但确实意识到自己刚还没从冲动中刹住车,从没人敢这样说他,因为这是他最忌讳的事,换作别人他准会大打出手,但这话从沈凯阳那说出了,他不生气,相反他竟然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否真的做错了判断。

今天天气不错,有阳光但没温度,干冷干冷的,气候很有地方特色,毕竟是来自南方,生平头一回穿得那么厚实还觉得冷,沈凯阳驻足抬头望了望,从指缝间眯起眼看着散开的阳光,不能带来足够的温暖,至少可以带来个不错的心情。

“集合!”随着方仲天一声哨音,早已在班里扎上武装带戴好帽子的战士们迅速在走廊里列好队,跑步到门前的空地集合完毕。

指导员看了看手表,八个班总共只用了五分钟,露出满意的笑容:“不错!行动力强了!待会儿我们的连长就要到了,所有人给我提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了吗!”指导员更大声地重复了一遍。

“明白!”所有人近乎歇斯底里地又回答了一遍。

巍邢岚在后头轻声嘀咕了句什么,龚毅龙忙下令:“快带走!记住小子们都给我精神点儿啊!”

气氛不知为何变得十分紧张,所有班长也挺得笔直,方仲天在队伍前边不停地搓手来回踱步,一向沉稳的巍邢岚也免不了不住地往马路尽头张望,看得出来,对这位连长谁也不敢怠慢,沈凯阳心想他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壮如猛虎还是三头六臂,反正从这些了解连长的人的举动中可以了解他绝非一般。

卡车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方仲天赶紧下令所有人从稍息调整回立正,自个儿也立正得很正式。

车子在距离队列半丈开外的地方停下,副驾驶座门一开,方仲天立即跑过去,四步立定,敬了个军礼,连长下车似乎都没有正眼看他,随性地还了个礼。

“愣着干嘛!把新兵放下来!”方仲天接令急忙跑到车尾放下护栏,带着一车的新兵们排到队列的最后面,连长看了看,自顾自地往回走。

“哎哎哎!老崔你去哪啊!全连官兵都在这儿呢!”指导员赶紧过去把他拦住。

连长背着手看看他,又回头看看那边浩浩荡荡干瞪着眼的几百号人,笑了笑转身走到队列前,立得如同一杆枪一样,即使脸上带着那么些难以言状的笑,却依旧令人觉得杀气腾腾,而最有杀气的是他的眼神,如同枪头上的刺刀,那眼神就是锋利的刀尖,即便藏在笑里,也能透出冷兵器般的寒光,直击人内心深处的畏惧。

一个质地有声的军礼:“我叫崔斐,你们新兵连的连长,咱训练场上见。”

短短只言片语,算是交代完了所有他要交代的内容,掉头之前对巍邢岚说带回,指导员站在一大队和他一样无语而怔呆的新兵面前,想再说点什么,却实在语塞,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憋出俩字,“带回!”

刘话班里分了一个,一班终于算是满编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位牛气的连长,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巍邢岚更惜字如金的人物。

大家正说得火热,巍邢岚把沈凯阳唤了出去,说指导员叫他。

来到办公室,指导员连长都在。

“这就是我和你说的那个兵,开训发言稿他写的,写得相当有水准!大学本科生!了不得!”

连长靠在椅子上,上衣扣子解开了一大半,手里拿着沈凯阳写的稿子似看非看,当然对指导员的话也似听非听,只是嘴里哼哼地答应了声。

“你决定就是了,觉得好就用呗。”

“我想就由他作代表上去发言。”

连长这才扭头仔细打量了沈凯阳。

“他?瘦胳膊瘦腿的一点势气没有,上头看了还以为这届招来的新兵都不给饭吃。”

指导员见状不对,赶紧让沈凯阳先回去。

“老崔你怎么能当着人家面说这样的话!难道不顾及下人听了心里感受?”

“我说事实,那兵一点兵味都没有,至于心里有啥感受是你指导员的事。”

“你还有理啦!刚全连集合,你就说了几个字,你叫我怎么下台?我之前把你吹得捧的都上了天!”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长篇大论作报告作动员不应该是你的事么,连长能把新兵军事水平抓出来就够了,套话我没这闲工夫扯。”

“好好好!算我自作多情,我自讨没趣,我被屎蒙了眼挑不中人才!在你看来啥样的适合发言?五大三粗四肢发达的?你来选你来选个那!”

指导员是真被崔斐给激怒了,但连长似乎并不在意,不紧不慢地说:“我说了我只管训练,这些形式化的东西你决定就是了。”

“我决定了你又说不成!”指导员被说得抓狂。

“配了你这指导员,不然要你干什么吃的?”

“你这是严重的重武轻文!你跟不上时代!你腐朽!”

连长听了这话反而呵呵地笑了:“我是腐朽,我只认当兵最纯粹的那个理,当兵为打仗,打仗就是要动武!”

巍邢岚看他俩已经话赶话地卯上了,忙打断:“指导员,文书那边有你电话!”说着就把指导员拉了出去。

“电话呢!”指导员喘着粗气,但很快意识到根本没有电话,于是调整呼吸,对巍邢岚硬生生地笑了一下:“没事儿!我们没吵架!他这人就这样,认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样…跟他来气是白痴!”说着又冲门骂:“腐朽!冷血!战争狂!”然后晃晃悠悠走回房间,这也只能让自己好受些而已,在崔斐面前,没人能占着他的上峰。

又是一个周末,自从连长回来后整个新兵连就笼罩着一层紧张的气氛,今天终于相对松弛了些,也相对的让人觉得有些无所事事。

习惯高压下的生活之后,闲散反而让人茫然。

吃过早饭一帮人挤到向阳的房间里蹲上马轧有口无心地背条令。

说是背,又有几个是在真背,沈凯阳早就把布置的那一点东西记得滚瓜烂熟,而万小柱即使再多给一周时间也指不定能背得下来,手上的作业本纯属一个幌子,重要的是大家能坐在一起随心所欲地侃会儿大山,刘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做要求,偶尔还掺和上两句。

毕竟今天是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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