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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2)

 

颜丹惘然目光寻到他即将消失的半个身子,一抹幽光点亮清俊侧脸,点烟的动作,快到几乎捕捉不到。

身后男同学呼啦爆笑,颜丹的心震了震,立马扭头张望四周。

大家不过是久别重逢,找回当年同窗情谊,三年隔阂一朝消失,又黏在一块儿仿佛能做一辈子兄弟。

季见予从饭店后门撤离,虽然他并不忌讳自己毫无理由缺席后半场——只是单纯没兴趣,不想去,但他还是习惯孑然一身轻地退场。

憋了一晚上,烟抽得有点猛,三层楼晃下来就已经燃到底了。走出闸门,他还在辨识四周环境,走马观花捕捉到路牙石上蹲着的一个身影。

纤薄、风情、一点点性感,满头凉滑黑发若有似无触地,跟随她没节律晃动的上半身调皮试探。

季见予眯了眯眼,怀疑她在听歌,似是为了验证这一猜想,他钻研变态题眼那股好斗的韧性拉伸蜷坐了一整晚的筋骨,边打响指边走过去,苏冷还是毫无反应。

她这个样子,人烟寥寥昏暗一角的落单少女,富饶多姿的背影就足够引起异性兴趣。

见色起意愿意装一下绅士的,会像那天校门口踩自行车的黑皮体育生,递过去一款最新苹果机;起了邪念歹意的,直接从后面一麻袋罩下去她都毫无察觉。

季见予在她身后距离不到十公分的路灯阴影下站了半分钟,脸色发沉,抬起那双新球鞋直接朝她髂窝那踢了一脚。

“你妈的有病啊!”

季见予本来就僵淡的表情一下停在喜与怒的临界角度,黑白分明的眼闪过一把火种。

看她气呼呼的,分明不是正常女孩的恐惧状态,笑骂一声:“苏冷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

不知怎的,季见予想到了苏南添,喝醉了一个口一个他家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摔含在口里怕化,正常社交应酬赶回家还要忍受被她喷得狗血淋头。

要是他知道自己悉心保护的闺女这么横,一点不爱惜自己,该多伤心。

不过季见予觉得苏南添就算时刻提心吊胆也是咎由自取,把人宠坏是他的问题。

季见予眉间的揶揄一笑刺到苏冷被风刮干的眼,她是迎风流泪体质,眼睛一下聚起汪洋,莹莹闪闪的,软得有些黏牙的嗓音非要吼出怒音架势:“神经病!”

季见予皱了皱眉,轻蔑转头把烟掐掉,扔了包纸巾给她,觉得她演技真是出神入化。

无论是当年被他拿剪刀戳胸口,还是在奶茶店智斗恶人,她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

苏冷莫名其妙,把纸巾拿到眼前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什么,注意力分明不在这个空间维度了。

“你不去唱歌吗?”她把纸巾拆开,抽了一张出来就扔回去。

季见予看她一眼,发现她拿着整整齐齐的纸巾去擦她的小皮鞋,上面不过沾了点灰。他瞬间冷脸,讥讽她:“不是你到处宣扬自己有后场,怎么,就是在路边听歌等男人来搭讪?”

苏冷一肚子火砰然炸开,纸巾揉成团直接砸他脸上。

“对,我在路边等野男人,谁路过停车邀请我去蹦迪我就去。”说完,她上前一步,下巴扬起一个流畅弧度,“怎么,你要邀请我吗?”

路边有人吹了声嘹亮口哨,轻佻笑声此起彼伏,“美女,喝一杯去啊。”

季见予眼神一暗,冷刃一样扫过去。两三辆电动车上男男女女挤作一堆,奇装异服,社会气息浓重,但分明是同龄人的大胆热情。

苏冷的眼妆突然变得无比柔媚,笑容一过,她突然勾出三根手指小幅度抖着舔过季见予下巴,像逗狗。

背脊那根无形的弦骤然崩到极限,骨头连着筋刮过血淋淋的皮肉,季见予颌角劈过几条清晰的血管,隐隐抽动,沉声叫她名字:

“苏冷……”

苏冷置若罔闻,早在那群人的欢呼声中上了一辆电车。

季见予抬起来的手臂顿感明显,蓄满力量但骤然落空,五脏跟着下沉。

负责开车那女生递给苏冷一支烟,朝季见予抛媚眼的同时小声问了句:“谁啊?”

苏冷熟稔点燃,被紧身牛仔裤勾勒分明的腿随意一摆,指尖玩转小小打火机,迷离瞥了眼,红唇轻启徐徐吐烟:“我们三中的学神啊。”

陈弥立马喊了句:“帅哥,要一起去喝酒吗?”

季见予站在原地,眉眼比乌云压得更低,习惯高强度推理活动的脑子一团纷乱,在迟缓梳理眼前颓靡又热情似火的一幕。

直到那几辆车风一样扬长而去,他才确认自己被耍了。

那群人是她朋友,她并不是百无聊赖蹲在路边和他一样单纯不想去聚会下半场。

苏冷的午夜生活从点燃那支烟开始。

这样的苏冷对他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小学的时候,苏冷也时常和高年级学生聚在一起,没完全长开的眉眼天生带有上挑的傲意,喜欢双手插在胸前与人对话,喜欢她的混混招惹她扯她马尾她也乐在其中,大吵大闹追着对方满教室跑,习惯成为焦点。

可到底是娇娇小姐骨子带蛮,她心安理得,虚荣心作祟享受混混地追求、和高年级学生做朋友,但从没仗势欺人,也没自轻自贱伤害过自己。

可刚才,她妖媚像只狐狸挑逗他,欲生欲死朝他吐烟圈,季见予觉得苏冷当真与街头甘愿堕落的小太妹别无二异。

这种群体把践踏伤害别人为乐趣,以此彰显她们自以为高尚的情怀。

可苏冷是高分考入三中的尖子生,家境学识背景强大的局长千金,她在学校走廊被老师抓到身上带烟半天说不出话需要男朋友挺身保护,高朋满座中对寄予厚望的恩师承诺自己会尽力勇攀高峰……

季见予觉得满街霓虹灯与夜无比割裂,但凹凸不平的缺口无法找寻,就像他总试图回忆三年前甚至更久远与苏冷有关记忆的过程,并不顺利,比摸索完全陌生的人更困难。

可季见予偏偏对这种赤手空拳深入荆棘的感觉上瘾。

周日晚上返校,苏南添亲自送苏冷到校,叮嘱了一大串,最后犹豫开口:“蕉蕉,那天是爸爸不好,不应该冲你发脾气。你,别生爸爸气了。”

闺女第一次住宿,一个礼拜见不着,好不容易盼到周末,父女俩同在一个屋檐下,连话都没说上几句,苏南添难受得抓心挠肝。

苏冷面无表情下车,头也不回走入夜色,马尾随着潇洒步伐一甩一甩的。

三中振聋发聩的校训标语变作烫金字体,醒目印在校门两侧。

人影憧憧,她足够坚定、足够决绝,真的强大到可以独自奔赴厮杀惨烈的人生战场。

苏南添想起以前第一天送苏冷去幼儿园,小小一团粉噙着泪牵着老师的手一步三回头,憋着小嘴要哭不哭。他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趴在方向盘闷声消化凌迟般的痛苦,直到保安过来撵人,提醒校门口不能长时间停车。

苏冷站在保安亭,目睹那辆亮眼的私家车拐弯、爬坡,最后汇入汹涌车流,对执行公务归来的保安大爷露出一个笑脸。

“谢谢叔。”

“姑娘,我看你爸挺舍不得你呀。”

“我也舍不得他呀,所以他不快点走我就没法进学校上晚自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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