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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秋凉

 

是因琮哥儿乃是赵维桢多年後再得的第四子,莫说张贵妃,便是赵维桢与江皇后也对此事上了心。容宁心中清明回以一笑,转而将目光移往眼前的nv乐歌舞。妃se飘带随伎舞动而飞扬,酒盏满了几回,繁华落了几场。g0ng灯渐渐亮了,而於一片迷离徜恍间,尘世喧嚣轻划过容宁眸底,匆匆即逝不曾残存半分,仅有外头自枝叶间散下的一小簇桂花入眼,安安静静地落尘为泥无人知晓。她淡淡垂了眼睛。

大抵正如傅婕妤所言,满堂桂香牵动人心,容宁偏是个酒量微小的,几盏下去脸上便已一片酡红,她强撑着几分清醒和身边人交代过才离了席。陪侍的惠然扶着容宁至偏房歇息,引路的g0ng人见容宁面se难看,恭敬道:「厨房那边早备妥了二陈汤,於伤酒有化解之用,我让人立马热一碗。宸妃娘子先饮一盏淡茶罢,能感觉好一些。」容宁恹恹颔首,不过须臾那g0ng人就把热茶端了上来,复又退了出去。

淡茶尚且滚烫难以入口,故而被容宁晾在一边。惠然一壁观察着容宁神se,一壁迟疑地开口,「其实娘子不必在意傅娘子所言,她是存了些心思的。」容宁微仰着头看惠然,久久沉默,尔後倏然淡淡说道:「我只是觉着,我不是容宁。容宁究竟是谁,又是何种模样,实则也不在我,而在你们之口。」惠然听了不由浑身一凛,却在望见容宁漂移不定的眼神後,暗自稳下心神,思忖着那应是多饮之故。

「娘子多思了,您只是同从前不一样了而已。」

容宁轻蹙着眉,「如何不一样?」惠然静了半晌,旋即扯开唇角一笑,「总是b以前更好的,何况逝去的到底已然逝去,娘子不消在意费神。」说罢也不顾容宁疑心模样,而是温言提醒她要趁热饮茶,自己则去催促尚未端上来的二陈汤。容宁望着惠然离去的身影良久,方侧身捧起手边的茶盏,她低头吹开浮於边沿的氤氲,茶至唇边偏忽地止了动作。

不断攀升的白烟趁机漫至眼前,而隐匿其中的眸子倏然有了一刹清明。缓缓将一盏茶饮尽,惠然捧着二陈汤回来时,已无法从醉意渐消的容宁脸上瞧出什麽来,一碗二陈汤下去人就愈发地清醒了,淡然神se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可惠然心头压抑着的不安与惶恐却是越发强烈,时常分神忧虑着那是风浪前夕诡异般的平静,偏是不能亦不敢在容宁面前展露半分,以至於离去时不曾察觉到廊下的梁淑妃。

容宁自害离魂症以来未曾见过梁淑妃,今日宴席之上远远一望也不见得能够识得清。待惠然回过神附耳提醒容宁时,她们已至梁淑妃近处,避之不及,凭栏而立的淑妃主仆也已闻声望过来,一时间彼此竟皆默然不语。然而容宁仍是清楚看见,眼前着蓝绿se褙子的淑妃,眼神於转瞬间便冷了下来。

到底是容宁走上前去给梁淑妃施了个平礼,後者虽微微一怔却亦淡淡回礼道:「半年不见宸妃,宸妃瞧着陌生了许多。」当年赵维桢即位之初,就在常规采选之外诏了容、梁两氏nv入g0ng为妃,其目的自是为了嘉奖与安抚同样有着从龙之功的两家。彼时容宁骄横跋扈,淑妃清冷高傲,x子上虽不相近,终究皆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世家小姐,淑妃又不过才年长容宁两岁,起初她们算不得要好倒也和睦。

只是两人间的隔阂矛盾莫名竟越来越多,个中缘由即便是梁淑妃大抵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却总归是助长了两家於朝堂上水火不容的势头。後来淑妃长nv早夭之事,更是让二人的关系再难修复。「梁娘子莫怪,那是我身染离魂症之故。今日算是我与娘子初见。」梁淑妃的眸se沉静而冷冽,像她耳上的碧玉耳坠。几不可闻地笑了下,她望着容宁g起的笑容,咀嚼着初见二字近了她身,甚至未曾避一旁的惠然,「容宁,你该知道自己抛不开过去。」

「不论你是否真的害了离魂,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想轻易地放过你。」轻而缓的话仿佛消融的雪水,再温柔也是冷的。惠然上前将容宁拉开几步,强压着怒意与梁淑妃说:「淑妃娘子您醉了,再说下去可就要在官家和娘娘面前起龃龉了。不若让静嘉扶了娘子到偏房稍作歇息,再饮一盏二陈汤?」随侍的静嘉亦觉着自家娘子的话过了些,到底还要顾全张贵妃的面子,忙趁机唤了梁淑妃一声以作劝诫。

梁淑妃深深看了会儿惠然,末了不发一言地离去。「娘子,您无妨罢?」惠然关切地打量容宁神情,却见远处的宴席方是她久久凝望之处,想着容宁大概并未听见她的话,然而正当惠然打算开口再问,容宁已是敛下眸轻轻回道:「无妨。咱回去罢。」说罢容宁就径自往前走了,不曾给予惠然一点探究的机会,亦不打算和惠然说起,方才她分明瞧见赵维桢朝这儿望了一眼,最终偏又状作若无其事。

容宁再与惠然回到宴席中时已临近宴毕。

赵维桢见了容宁回来只就酒量一事打趣了她几句,虽不过是寻常事,但是席间众人的脸se都微微变了几变,终是自惊诧中透出几分意料之中。以至於到散宴时,尽管得见赵维桢领着容宁先行离开,大家面上已无异se。倒是夜间容宁睡在赵维桢边上总觉得心中膈应,躺了许久亦生不出半分困意,恐辗转反侧会弄醒赵维桢,容宁放轻了动作走出内室。

守夜的秋石听见动静醒来吓了一跳,「娘子您怎的起了?」容宁没答,只是疑道:「今儿不是惠然值夜麽?怎麽换了你来?」秋石残存的睡意褪得乾乾净净,她隐约察觉到了什麽,忐忑而迟疑地看了看容宁,「惠然姑娘说……娘子酒後不适,她到医官院去寻成安郎给您抓药了。」但见容宁神se平静,仅仅是沉默了下,「知道了。今夜之事你不必告诉惠然,亦不要与第三人说起。莫教我错信。」

秋石心里明白,福身答应下来。

将将熹微时候仍是由惠然入内依着上朝时间提前叫醒了二人,又侍候了容宁盥洗更衣。容宁不禁心底思忖着若非昨夜自己恰好起了身,而今怕是不知惠然找人替她守了夜,只为悄悄去医官院寻楚衡。这倒让容宁思及她甫从昏迷中醒来那会儿,惠然与她说医官院遣来给她看诊的医官楚衡乃是旧识的这回事。可这旧识之称的背後来由,容宁後来却因劳神思虑的人和事过多而未曾探究到底,如今想想,不论是惠然还是楚衡,对她从前之事总是态度有异。

「娘子,怎麽了?」

惠然见容宁望着自己怔神,不由开口问了句。容宁闻声回过神来却微微笑言:「我瞧你眼下乌青,大抵是思虑太多以至於夜里少眠。你是我身边贴身之人,有些事情大可交由旁人去做,以前亦是如此的不是麽?莫要太累了。」惠然为容宁梳头的动作稍顿,轻垂的睫毛颤了颤,良久方低低答应了一声。正踌躇着应否多说几句,好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般敷衍,偏容宁似已不甚在意地从梳妆台前起身。

容宁陪赵维桢用过早点,目送其上朝後,自己亦拾掇着准备到徽仪殿去给江皇后请安。论理妃嫔须得每日随皇后到未央殿朝太后晨昏定省,也须得每日至皇后处请安,惟太后x子恬淡,除特别日子以外一律不许众人往她跟前儿凑,江皇后则念及每日晨起奔波着实辛苦,定下若无必要,逢五逢十的日子才来请安的规矩。今儿是八月初五,容宁以令其多歇息为由把惠然留在若华阁,而挑了秋石作陪侍。

秋石到底聪慧,清楚这是为着昨夜之事,故而当容宁吩咐她待会儿伺机与其他娘子身边的g0ng人攀谈,好打听若华阁的旧人往事时,面上也并无多少惊诧之se,入徽仪殿後便悄悄地离了容宁身边。殿中诸娘子陪着江皇后闲聊,谈及晨起梧桐秋叶上的点点细雨,又讲起数日後的中秋g0ng宴将至,cha0水似的语句漫至容宁耳畔,却终是消退而未能留下微澜。她只偶尔与对面的孟才人对上眼神,相视一笑间仿佛读懂了彼此眼底的百无聊赖及对周遭的淡淡疏离。

江皇后坐於上首轻轻笑着,把底下人的细微表情和举止皆收进眸底——她是当惯了皇后的。

众人从徽仪殿散去时,江皇后留下了傅婕妤及江美人说t己话。期间g0ng人摇春於一侧悄悄入内,同皇后身侧的芳苓耳语了几句复又退出,皇后睨了眼芳苓,後者就心领神会地凑近了身,低声地把话复述了一遍。这倒让坐於一旁的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继而疑惑地望向江皇后,见状皇后笑着与她们二人解释道:「我得了个有趣的消息,咱们的宸妃趁着我们方才一起谈话,私下着人打听自己的往事呢。」

「容娘子今天带着的是後省新拨去的人罢。只是惠然不是打小便跟在她身边麽?哪还用得着另寻旁人去打听呢?」江美人问到了关键处,惠然和长信这两位旧人尚在若华阁中,容宁yu知往事直接问他们二人即可,可她既寻了秋石再去打听,显然便是不愿听信身旁人的片面之词。而秋石也实是机灵的,寻了个由头拉了两个g0ng人同她出去讲话,一个正是徽仪殿里的摇春,另一个则是梁淑妃身边的兰因。

因着两阁娘子微妙的关系,兰因自是不大会因为顾忌容宁而刻意避重就轻,若是言辞失了偏颇,作为皇后殿里的人,摇春亦能纠正过来,那麽整t而言她们的回答,或许甚至b惠然口中的要可信得多。至於相较下来的结果——傅婕妤吃了一口茶,笑着摇了摇头,「起初我们怀疑她的离魂症事有蹊跷,不信医官院所谓的诊断,而今她倒也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曾经了,就是不知她终能触及几分真实?」

江皇后侧首望着角落里自青瓷香炉袅袅升起的白烟似怔了神,却又悠悠地接上了傅婕妤的话,「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儿。」回头瞧着眼前稍晚几年入g0ng的两位娘子,皇后徐徐地开口道:「当年官家看中了容氏nvyu立她为妃时,我便派人打听过她,宸妃的生母是溺毙的。具t缘由不得而知,或说是後宅之争,或说是忧郁自戕,终以意外二字盖棺定论。特别的是彼时才五六岁的宸妃目睹了生母溺亡的全过程,被人发现时不哭不闹的,而後重病了月余。」

「她生母杨氏是个软x子,後来的养母兼嫡母周氏乃是名门培养出来的闺秀,个x亦中规中矩,而宸妃偏是长成了我们所熟知的骄横模样。这其中固然有她作为容相公膝下唯一一个nv儿,因而被娇宠的原因,可有时我也会想,大抵她仍然为彼时其生母的si所困,她前段时候的溺水便是一证。」

说罢三人竟皆默然,江美人轻叹了声,「如此忘了倒是好事了,说到底活得清醒才是最痛苦的。」

惠然与容宁在厅内谈话已有一炷香的时间了。

守在厅外的秋石听着内里隐约传来的ch0u泣声,默默地敛下眸。自打她刚才在回若华阁的途中,同容宁讲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後,秋石就感觉自家娘子的情绪不大对了。纵然容宁看上去始终都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彷佛和平常时候一般无二,然而秋石冷眼瞧着,这不过是容宁所竭力维持的表象罢了。从甫一坐下便以询问杂事为由喊了长信来见,再到後来单独见惠然,容宁显然在意身边人的刻意欺瞒。

木门倏然被人从里面推开时,秋石惊觉树底下的落叶又多了些。抬首瞥见惠然微红的眼眶後,秋石就不敢再瞧了,只待惠然迈开飞快的步子离去,她才敢看了会儿惠然渐行渐远的背影。其後对上了近处辛夷询问的眼神,秋石轻轻摇头以示其不该探听。而厅里似静了良久,教她不禁谨慎地探头望进去,只见凭窗而坐的人儿正慢条斯理地撕着一张宣纸,且好像对门口处的张望有所察觉般,她不冷不淡地吩咐道:「秋石,去医官院请成安郎过来一趟。」

秋石并未把楚衡引入厅里,而是依着辛夷的转述,照容宁之意将人带至其如今所在的临水小亭。楚衡随秋石走过长廊,轻踩日中落地的yan光,在转角处他远远瞧见了傍荷花池而建的亭子。青檐下的几道白se纱幔轻飘,容宁正於其中倚着美人靠,支颐低首地看着不见一朵荷的闲池,不知在想何事。楚衡心上一跳,眉头几不可见蹙了下,又见前头的秋石倏地停下,回身示意他独个儿上前,他颔首谢过。

「不知娘子身子何处有恙?」

楚衡立於容宁身後,试探地问了句。容宁闻声回头看他,见他依然是自己昏睡醒来後初见的样子,官帽与青衣,周正地静立她面前。微微扯开一抹笑,容宁没有答楚衡,反是缓缓地说:「今日在这荷花池前,我想,你该给我一个解释。」楚衡抬眸望入容宁略冷的眼底,面se丝毫未变,「娘子的话,臣不大明白。」容宁终於侧过脸去笑了出来,耳上那对玉石耳坠一晃一晃的,她起身向他走近了几步。

容宁笑问:「楚平琰,你莫非真当我是个蠢的?」楚衡听见自己的表字时怔愣了半晌,又沉默地看了容宁许久,方带了点笑极轻地反问:「你为何执意寻求一个答案呢?或者说你真的得到答案了麽?」此刻他终究褪去了恭顺的伪装,藏於笑意里的讥讽亦不止因着眼前的她,更是为着她已然忘却的曾经——他正经由她的眼睛在看以前的容宁。一时亭间尽默,而纯白轻纱扬至身边,偶尔轻擦过他手腕。

他们便这般隔纱静静相望,直到容宁先移开了眼,「你该清楚我是真的记不得了,所以你须知从前的一切即便我之前多麽看重,而今都不再打紧了。」她抬手捉住不断於二人间扬起的轻纱,转而一面透过朦胧的纱幔朝他展颜,一面轻飘飘地把话续了下去,「包括,我已经si过一回的这件事。」她放开手,在轻纱飘落之间,重新与对面的人对上了眼。模糊的面容於眼前逐渐清晰,楚衡的眼神变了变。

他後知後觉地发现,风起了。

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哇!

抱歉这一个月在忙期末,所以都没时间更文,之後会好一些的!然後大家也可以猜猜我铺垫的到底是什麽哈哈

楚衡因与容家长子有旧,故答应其以翰林医官之职在g0ng中为容家照看宸妃一二,说到底他和容宁始终交情浅薄,所谓旧识实际上也算不上有多少了解。然而楚衡冷眼於侧看得久了,宸妃究竟是何类人自是能渐渐瞧明白的——囿於情网,陷於虚妄,不知身在槐安梦,以至於最终登高而跌,粉身碎骨。g0ng中人皆道从前的容宸妃是个蠢的,正是在於识不清帝王鲜有真情交付者,一切种种莫高於社稷皇权。

当今陛下纳容氏nv本就为一场政治联姻,对宸妃入g0ng後一次次的僭越不表惩处反是纵容,亦只是一时的忍让和怀柔,毕竟容家出了容骐这一两朝元老,树大根深,赵维桢还指望着以宸妃作为掌控容家的筹码。宸妃进g0ng乃是容家势力巅峰,同时也是由盛转衰的变数所在,待到时机成熟之际,数罪齐发,斩草除根,方为帝王惯用的手段。可宸妃却是无知无觉,且为官家所示於外的温柔和偏宠忘乎所以。

宸妃获罪被囚於阁中那时,即是赵维桢首次公然以宸妃在g0ng中太过骄横为名,顺着谏官对容相公的弹劾,於朝堂上斥责了容家。此为震慑也是敲打,隐含着今上对容家已然开始失去耐心,於是宸妃禁足期间,容家在朝中可谓是小心翼翼。不过虽说容家衰落乃是趋势,但终究不宜c之过急,权力骤然失衡亦是不容乐见的,所以赵维桢仍旧得护着宸妃,不能让她当真出事,医官每日看护的缘由便在此。

荷花池溺水一事发生的当日,楚衡一如既往地至若华阁为宸妃诊脉,那会儿她身边的人仅剩惠然和长信。惠然被叫来引路,长信在後院忙於杂事,而应身在厅内的宸妃不见身影,在寻遍周遭依然不见人後,惠然真切地感觉到不安。宸妃在楚衡眼里向来是娇生惯养的贵nv,直到他从荷花池中捞起sh透昏迷的人儿,又观惠然惊慌失措,显然事先毫不知情的神se,才倏然意识到原来容宁内里是个决绝的。

溺水一事并非众人所以为的一场自导自演的闹剧,而是宸妃欺瞒上下,切切实实的自戕之途。

然而g0ng妃自尽是不被允许的,依着赵维桢对容家的态度,难保其不会破罐子破摔,以此为由彻底对容家发难。楚衡念及兄弟情谊,从而决定和惠然一同瞒下事情的真相,本yu等容宁醒来後再多加劝慰,没曾想她竟因此害了离魂症。那就索x将错就错,令她相信这一切源於自己的胡闹任x,也免得她去追溯过往的错ai,进而生出什麽旁的心思来。可惜终是抵不过如今容宁的多疑与刨根究底,亦不曾想过从始至终她就从未把他人之言语信以为真。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容宁呢喃出声,思及方才被自己撕去的那张写满了情思的宣纸。以前的她对赵维桢当真不曾觉察出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吗?还是刻意地回避,再一遍遍地以他泛n的柔情为情真的实据替之辩驳。可大梦终醒,於是过往被压下的一切端倪倏然翻涌而来,将她吞没,将她拖拽至万劫不复之地。「或许她的确不够聪明,但他人到底亦不过是旁观者清罢了。」容宁忽而淡淡地说道。楚衡望了望她,不置可否。

自把事情都交代明白後,楚衡便不再开口,他心底大概是不愿她知道这许多的,对宸妃过去的所作所为也有成见,偏偏惠然早已将她所知的一切告知容宁,再去询问楚衡不过是出於一种确认。容宁坐在靠椅上仰着脸看了他一阵,後轻声道:「你放心就是,尽管我已然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然而现在的我终究不是她。於我而言,往事如天边星月,可观不可触,我怨憎任何人皆毫无意义,为之做出什麽来更是全无必要。你所担忧之事并不会发生。」

「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想要一个答案麽?我知你是思虑到我未必能够承得起这背後的份量。」楚衡怔了怔,沉默地将目光落至容宁微笑着的面上。「但离魂症把我从以前中剥离开来,我与过去的容宁便只剩一副皮囊足以相连。过往的空白是我最大的惶恐所在,我yu知答案,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心。」语间又见风起,亭边白纱飞扬,楚衡垂着眼看她,终於明白眼前人常给他一种莫名的疏离从何而来。

珠翠堆砌的浮华终归化为虚无,纷纷扬扬的过往只是一地枯h,而她站在繁华尽处,清醒而迷离。

垂首时鬓边白玉落入日光,流转间透出几分清冷,楚衡凝望着不觉恍了下神,良久方郑重道:「此事是我蓄意隐瞒,对不住你。」容宁听罢旋笑,轻轻摇了摇头,「无妨,我知你并非出於恶意。」她抬起头来,颜se依旧而眉眼陌生,楚衡眼中偏渗漏出几许笑意——她即是她,不仅仅是容宸妃。然这抹淡淡的笑意尚未被察觉,便已被他悄悄压下,「官家心思深沉,又有圣人辅佐在侧,g0ng中事几乎瞒不过他。你可有想过你此番打听,或已入他耳中?」

容宁笑了笑,「纵然他已然知晓我试图自戕,此事於他却已不再重要。因为我醒来了,木已成舟。」

霁月光如练,入窗棂透纱幔,照彻前尘梦。

其滚烫近乎足以灼伤掌心,又恍惚凝作利刃刺入x膛,剖出血淋淋的物什。身边无数人和她同守着这小小摇床,七嘴八舌、喧嚣不绝,而她抬起的眸中仍旧浸透了慌乱与无措。冷水再次被捧了进来,她不及待人将过多的水沥去,便抢了过来擦拭小儿的身子。腊月的天儿已是极寒,为了让自己孩儿的高热降下,内室连火盆也彻下,她因手触冰凉而不由地颤抖,里衣却因背脊上未乾的冷汗熨帖着上身。

惠然忽而满面焦急地出现在她面前,说是没从医官院请来医官,本应留守的值夜医官临时被遣去g0ng外梁宅就诊去了。她怒问梁淑妃何来这般大的脸子,竟喊得动专司g0ng廷的翰林医官院为本家看诊,惠然低了眼,说是因淑妃求到了官家面前。手中帕子猛地被摔回铜盆里,溢出的冰水因而溅sh了持盆的g0ng人,那人一惊,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叫唤。对此她并不关心,只是问官家如今何在,随後亦顾不得自个儿身上衣物可够,惠然於後头劝都劝不住。

她被拦在了拢香阁外。

半夜叩门yu见官家,守门的g0ng人难免思及自家娘子与其不和之事,认定她就是来找茬的,拉扯良久也不曾退步放她入内,仅是推脱说官家早已同淑妃歇下。於是她难以自控地扬手打了人,一下尚不能解心头之恨,正yu再发作,却被哭喊而来的惠然抱住——惠然说,岳哥儿不太好了。听罢她忽然便静了下来,沉默地快步往回走。雪落了,毫无预兆地。

她渐渐跑起来,纯白沾sh眼眸,g0ng道似在瞬间变得很长很长,以至於她跑了许久也没能跑到尽头,遽然她停了下来,又在无边的素尘中倒了下去。身後的惠然忙上前去将她护在怀里,附近当值的宦者与g0ng人亦被惊动,或上前询问情况或奔走告知,这才发觉她不过是昏倒在离拢香阁不足一里之处。g0ng人跪坐在雪地里为她打伞,而朦胧间她艰难地抬眼望了出去,望见远处g0ng灯淋着雪,四下暗沉沉的。

目之所及,混沌人间。

容宁於辗转间骤然惊醒,加重的喘息声惹得特意守於帐边的秋石掀了轻纱查看,「娘子,怎麽了?」耳畔人语恍若隔世,眼前似又见漫天飞雪,自己卧在雪中,遍t生寒。容宁合眼定了定神复又睁开,这才发觉原是南柯梦罢,从而缓缓对上秋石关切的眼神,淡笑着抚慰道:「无事,魇梦罢了。」

霁月光如练:引自白居易的〈酬梦得暮秋晴夜对月相忆〉

迟了很久的新年快乐!一月都要过了啧啧

那就再提前祝大家农历新年快乐,毕竟能不能在新年的时候再更一篇是个谜′?`?

寒凉秋雨自昨儿後半夜起至今未歇,容宁惦念着那场魇梦起了个大早,望见外头一片昏沉时还疑心时辰未到,直至辛夷报了莲花漏的时间与她听,容宁才恍然得知已是卯时一刻。乌云将天儿压得很低,容宁无心装扮,只叫人为她盘了个懒梳髻便罢,早饭过後却忽而起了心思点茶。容宁就着红木案研磨着茶末,身边的惠然则替她把盛了水的砂瓶架上炭火,静待白水烧开之际,惠然踌躇地回头看了看容宁,到底是开口问道:「娘子是何时起疑的?」

容宁知惠然所问为何,手上动作未停,她一壁拿小勺将研作细粉状的茶末收进茶盒里以备日後再用,一壁浅笑着瞧了她一眼,「琮哥儿的满月宴上,你破绽太多,大抵是因我忽然问起从前的我是否全凭他人一张嘴,教你慌了神罢。」惠然垂首默认,她存了心思欺瞒容宁落水真相,确是靠离魂之症使其不明实情,一切可由自己随意编排。然而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ch0u丝剥茧下来总是能察觉出有异的。

长信同旁人皆道惠然因宸妃落水一事而x情大变是一件儿,惠然对宸妃和赵维桢的过去三缄其口是一件儿,更莫说惠然还瞒了她悄悄与楚衡见面。那麽他们间的关联在哪呢?原是宸妃落水事发时,仅惠然和楚衡在场。这般细想下来,惠然面对容宁时yu盖弥彰处着实太多,便也不能不让容宁怀疑,落水一事存在猫腻。容宁以此b问惠然实情,而惠然愿意就此朝容宁坦言亦实在是要紧难得的,毕竟若她咬牙不认,楚衡难以松口,容宁就注定不得真相。

惠然是出於一颗忠实之心,不愿她痛苦又不忍她受欺。容宁既不怨怼楚衡,自然也不会责怪惠然。

答案之於莫得记忆的容宁太过重要,尽管如此她仍会不由得去想楚衡的话,他问她何以确信她追问的那个答案就是真的。或许她实则亦不能确信,世上终归多是无解之题,b如宸妃自戕究竟是因看穿了官家的冷情,抑或是为了摆脱自己作为帝王筹码的命运。yu探求过多或太深是执,而容宁不过是为了得个自己相信的答案,从而对自己有所交代而已。

远处细雨淅沥,耳畔白水翻滚。容宁先从茶盒中取一勺茶末入温盏中,加了些沸水以竹筅将茶末调成膏状,再让惠然少量多次地环茶盏边沿注水,期间她不断用竹筅击拂直至茶汤浮起洁白茶沫。黑se的建盏映衬着r白的茶汤,容宁满意地端起茶托,却是递给了惠然,後者慌了下神忙称不敢,偏是敌不过容宁的温和而不容抗拒。「疑心於你非我本愿,我只是遽然发觉自己很是依赖你,固然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为真,可万一、万一你骗了我呢?」

惠然登时搁下茶盏,眼角发红地跪至容宁身前。容宁本无意斥责於她,伸手yu拦却被惠然按住动作,「我知娘子不曾怨怪过我,但不管出於何种原因,我始终是对您有所欺瞒的。惠然为此自责,亦答应娘子从今往後不论如何,不会再对您有所隐瞒。」低头望见惠然眼底的诚恳,容宁不禁怔愣半晌,缓缓抚上惠然的发间时,她的声音竟隐隐有些发涩,「好。」惠然这才展颜,顺势轻伏於容宁膝间。

长信收伞入内香药库时,立马便有人接过他sh漉漉的纸伞,他颔首谢过,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上沾上的雨珠。「这y雨天中贵人怎的来了?」内香药库监闻声而出,长信拱手行了一礼後方道:「小的是若华阁宸妃娘子阁中人,娘子近来有些神思不定,故而遣小的来领些沉香。」库监点头以示了解,从架子上翻了翻记录又问,「前些天长煜殿那边已命库里提了些番舶沉香至若华阁,应能用月余,可是那香料出了何差错儿?如此我们也好留意一番。」

内香药库掌贮藏各类香药,以备g0ng廷自用与赏赐,而这香药皆源於外香药库,其掌外国商人所贡市舶香药、宝石,系内外香药贸易,自是马虎不得的。长信因而忙笑着摇了摇头,「那香料并无问题,而是番舶沉香的味道过於浓烈,固然是上好的贡品,可我们娘子大病初愈却是闻不得。」库监这才心下了然,他暗自记下此事,好教内香药库日後办起差事时更熨帖些,稍稍思索了下,又建议长信为宸妃娘子带去海南沉香,b之番舶沉香它应好闻一些。

长信收好沉香就打伞离去了,外头绵绵细雨依旧,垂眸见伞上雨水凝作一处滴下,他抬伞伫立望了望东边的重楼叠檐。忽而捏紧了伞柄,长信心一横地回身绕路西边,於御花园西南一角,他终於如愿见着了一袭青衣的泠儿正撑伞徐徐而来。被风雨浸sh的一小簇桂花倏忽从旁边散落在她足边,泠儿停了停,特地绕路而行,长信不觉眼中染笑,後猝不及防地在下一瞬对上她抬起的眼睛。泠儿霎时嫣然一笑,等不及似的朝他快步走来,还险些摔了一跤。

下意识探出的手在她堪堪站稳後默默收了回去,长信与泠儿互相打量着彼此,一时间竟各自沉默,末了还是泠儿轻轻开了口,「不久前听闻官家撤了若华阁的禁令,我就在想你应是无恙的。」长信望着她柔和的神se悄声问道:「那麽你呢?淑妃娘子她可有为难过你?」梁淑妃与容宁关系紧张,泠儿又曾经在若华阁待过,长信有此一问也是难免,甚至当他得知她y差yan错地被调至拢香阁时,他还想着当初是否不该劝说泠儿随其他人一起离开若华阁。

可泠儿微笑着摇了摇头,「淑妃娘子虽因我侍候过宸妃娘子而心生膈应,不过是从不让我近身伺候碍了她眼罢了,倒不至於刻意为难我一小小g0ng人。」长信听了这话方稍稍放心,正想再问泠儿些别的,她却说阁中还有差事不能耽搁了。於是长信只得和泠儿约定下一回相见的日子,目送着她转身离去。泠儿往前走了些路,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那人仍然撑伞驻足原地,雨珠滴落地,她为之心尖一颤,扬了扬手示意他回去,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远去。

乐康见长信捧着装了沉香的锡盒回来,不免讶异於其凡事勤勉的态度,「往後跑腿这等辛苦差事您喊我们底下人去办就好,您这几日一直忙里忙外的,我们见了实在是惶恐。」长信讪讪地笑了笑,无意多与他解释时常出门的用意,提起袍子拾阶而上想着去见容宁回禀沉香之事,却又被乐康拦下,「先生这是去寻娘子吗?官家方才来了,娘子正同官家在里间说话呢。」长信抬头看了看正从里面退出来的惠然,点头与乐康道谢,这才去办别的差事儿。

若华阁右侧偏厅往外对着的便是院中的小池木亭,闲时容宁总ai命人将落地长窗拆卸,又置一躺椅供其在上头翻翻书、品品茶。近来虽时有风雨,容宁却仍旧喜於在那处待着静听檐下雨,着实别有一番恬静惬意。此刻赵维桢正坐於那张躺椅上,而容宁则坐在後来由人搬来的绣墩上,一侧的红木几上还放着一碟果子与被匆匆扣在上面的书册。赵维桢望了望不远处泛起层层涟漪的池面,似想起了何事,他侧首把目光挪到了身侧淡淡垂眸的人儿身上。

眼前忽而伸来一只手,容宁抬眼愣了愣,到底是将手递到赵维桢手中,任他把自己拉到同一张躺椅坐下。容宁压着眼里的疑惑瞧向身边人,但见他笑叹着说了句,「你如今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赵维桢顿了顿,转而却又温柔地轻声续道:「不过沉稳些也好,如此前朝那些老头子便不会再责我对你娇宠太过,想来你的离魂症也有我的一份。」容宁扯了扯唇角,「官家岂会有错,从前自是我不好。」

赵维桢默然半晌,眸底搅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檐外的雨似乎於刹那间落得急了些,随之他抬起一只手来托住容宁的後脑,将其缓缓往自己压来。低头向前凑了凑,赵维桢却倏然看清了身前人淡然顺从的眼神,他停了下来,然後直起身子改而吻在了她额间。「我的宸妃,而今少了些娇纵,少了些野心,b之从前你看似无yu无求,可是平平淡淡亦是求,何况你本就生来不凡呢?」耳边的话轻柔而残忍。

容宁眼里时时维系的平静终究是被人打碎了,她下意识地不去看他近乎洞穿自己的眼睛,偏又让赵维桢给重新扳正了脸。当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和脖颈上时,容宁终於明白一味地遗世,於她而言并非正道,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她本为世俗红尘客,囿於名利权力场,这座孤城里多是身不由己的人,她也无法幸免於难,不该识不清的。雨水不断砸落在地,身上渐渐覆了一层寒,仅在耳鬓厮磨与指尖g缠间方生出些许暖意,她伏於他肩头喘息。

秋雨初霁时候梁淑妃便带着静嘉出了拢香阁散心,她最是受不得久久闷在阁里,而於御花园的惊鹊轩边,梁淑妃二人恰好碰上了江美人领着三两g0ng人,正与令仪、端瑜两位公主於树下游戏。惟端瑜年纪尚幼,此时被生母江美人仔细抱在怀里轻声逗弄,梁淑妃在不远处停步伫立了会儿,未想上前打扰,江美人却在她准备离去时抬眸看见了她。「请淑妃娘子安,今儿竟恰巧见着娘子。」江美人抱着赵思婉走来福了福身,又侧身去喊玩得忘我的赵懿和。

四岁的令仪已被江皇后教得十分得t,闻声她立时停下玩乐在原地端正地朝梁淑妃行了一礼,梁淑妃笑着应了声就让她继续玩她的。得了许可後赵懿和於刹那间绽笑,提着悬丝傀儡一步步走远,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上缀着小珍珠,摇摇晃晃的步子显得尤为可ai,到底还是个孩子。梁淑妃的目光追着令仪的身影瞧了一阵,旁边的江美人望着淑妃怔神的模样,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孩子总是长得快。」

梁淑妃被江美人的话拉回思绪,又听她微微笑道:「方才我抱着思婉去见圣人,圣人忙於g0ng务,可念着今日难得的yan光,就嘱了我带令仪出来走动。」梁淑妃颔首附和了句,「孩子的确该多晒太yan。」一岁的端瑜听不懂大人谈话,水灵灵的眼睛只不住地在二人中间流转,树荫间倾洒下来的日光落到江美人颊边,耳上坠着的银玉兔捣药耳环於颤动时流光闪烁,端瑜终於寻得些乐趣,伸手够了下。江美人冷不防被扯得低下头,无奈笑叹,「这孩子。」

耐心地拨开r0u乎乎的小手,江美人把耳上那只耳环摘下放进赵思婉手里,由她笑嘻嘻地把玩。「思婉惯ai亮晶晶的物什,倒是像──」江美人微妙地止了话头,但她心里确信梁淑妃已起了对已故之nv赵清越的怀思,若不曾有那场意外,赵清越如今还要b令仪再大一些。不过大抵在淑妃看来,那未必是一场意外,而是容宸妃为丧子一事的迁怒与报复,否则好端端地为何要强行支开看顾公主的g0ng人,以至於教其在水榭玩乐时失足跌落湖中而无人可救。

事後的宸妃显然也是被吓着了,在拢香阁前待罪跪了一个时辰,任梁淑妃打骂亦不还手,却是咬口不认自己刻意残害公主,双方为此僵持不已。彼时的赵维桢只得以意外作结,一面斥宸妃於阁中思过一月,一面偿淑妃与梁家以权利。思及往事梁淑妃果然冷下脸se,偏是冷笑地望着江美人道:「江娘子不愧是皇后身边的人,暗地里的挑拨离间竟学了七八分。可是为着官家指了宸妃筹办中秋曲宴一事?打算借我的手打压宸妃,这手段倒是用得熟练。」

江美人脸se微变,遮掩的话尚未说出口,又被梁淑妃挡了回去,「这是皇后指使的你,还是你自己为了个同出后族的理由想的主意?」淑妃嗤笑一声,望着远处的令仪冷然开口,「你何不瞧瞧自个儿与那悬丝傀儡有几分像?」说罢便不再看身侧之人,梁淑妃带着静嘉回首便走。江美人静静地垂眸,似在专心地端详怀中的孩子,而身边的妍姿却隐隐觉察到不对,後瞥见自家娘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那应是端瑜手中的银耳环映入她眼而已,应是。

今儿晨起之後容宁就一直忙於筹办数日後的中秋g0ng宴,她先是与後省的後苑g当官敲定了宴会之所,後与众位nv官细谈宴上之安排,将尚g0ng、尚仪、尚食等nv官送离若华阁时,暮光已然顺着青檐落满一地。「娘子,请过目。」青黛掌阁中库房,容宁因而特地喊了她在旁帮衬,青黛把记满宴会要点的单子递给容宁,後者低头凝眸看了片刻,笑着点头赞赏道:「清晰扼要。辛苦你了,快下去歇息罢。」青黛谢过後缓缓退出,与入内的辛夷擦身而过。

辛夷捧了温茶给容宁润口,又将一碟玫瑰su饼搁在案上,「娘子终日忙於宴会之事,连午饭都没吃几口,而今先吃些su饼垫一垫罢。」容宁方才不觉腹中饥饿,现下见着玫瑰su饼倒忽觉饿得厉害,吃下一块还不够,把三块su饼全数吃下方作罢。身侧的惠然一壁递出手帕供容宁擦拭嘴角,一壁微微蹙着眉疑道:「往年这中秋宴大多由圣人筹办,偶尔也会指了贵妃娘子主办,让娘子办理实是头一回。」

容宁端起茶盏饮了口茶而後放下,着辛夷上前来将空的碟子彻去,她暗叹着望了望手边的册子,「一场中秋曲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从前是仅堪当个花瓶子宠妃,如今我若不愿再被随意摆弄,便须得告之旁人自己有这份底气,所以既是官家看重,我好好地办也就是了。」倏忽想起昨日h昏霏雨,赵维桢看向她时那对沉沉的眸子,他自是明白她已非从前人,也隐隐猜到眼前害离魂之症的她是因自戕未果──致命关键往往藏在未尽之言、言外之意。

赵维桢需要能够站在他这边且为他所用之人。以前由於那飞蛾扑火的情ai,宸妃心甘情愿留在赵维桢身侧,无意识於心悦之人的c纵,而现下的容宁是只能选择赵维桢为她指的路,她虽但求一生平淡,可她确实是因家世与身份而无从选择。不论过去与现在,容宸妃在赵维桢看来都是一样的,皇后同贵妃之外的第三者,三者互为制衡b二者间此消彼长更为妥帖,仅是换了种制衡方法罢了,过去以宠,现在以权。然而若办不成事,容宁却再回不了头。

她无法再如从前一般当一个听话的宠妃,因为赵维桢清楚她无法再被轻易掌控。与其以後总是思虑这颗棋子会否生出旁的心思,不若索x图穷匕见,试探她究竟有无手段舍去宠妃身份而当个权妃,如此各取所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这是容宁往後意yu平稳一生的筹码,否则便是将主动权尽数交於赵维桢手中,将漫漫余生仅仅系於载浮载沉的容家上下,她自然容不得亦不乐意别人手握自己的命脉。

只是当权妃恐怕b当宠妃要难,尽管g0ng中妃嫔仰仗官家宠ai,但毕竟君恩似流水,宠妃当得了一时也当不了一世,而权妃却不同,握在手里的权柄,饶是官家亦不能说收回就收回。容宁现在正由宠妃改作权妃,然而後g0ng当权者未必愿意她分这一杯羹,江皇后、张贵妃……她大抵已经挡了谁的路了罢。

御花园里梁淑妃与江美人那点不愉快,悄悄地落入了林美人眼中,於是当林美人到访清辉阁与张贵妃对弈消闲时,顺道同贵妃说起了这件事儿。张贵妃执黑子支颐略微思索了半晌,方徐徐地落下一子,「江美人……不论圣人是否授意,想必挑拨淑妃和宸妃之举是合她心意的,而淑妃看着x子急,心里却清明得很,不会甘作旁人手里刀。」林美人抬眸瞧了眼神se自若的贵妃,迟疑了会儿终问道:「那麽对容娘子筹办中秋宴一事,娘子您不着急吗?」

张贵妃望着林美人挑眉一笑,「我有何着急的?在官家眼里我和宸妃又有何不同?实则这场曲宴不论是由我还是宸妃筹备,分的可都是圣人的权。因而总有人b我更在意,白子先行,我执黑子在後。」林美人闻言心下一跳,想来宸妃娘子为着这场宴会多少是要吃些苦头的,她敛眸不再深想,把心思重新放回棋盘时,却倏然发觉白子早已经无处可下。「是我技不如人了。」林美人放下棋子微笑叹道。

张贵妃扬着笑歪了下头,「如此,我便等着林美人的墨宝了,正好我老是觉着书室有些空。」林美人怔了怔,而後好笑道:「娘子原是打的这主意。」

笑眯眯地目送答应回去绘画的林美人离去後,张贵妃边将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罐里边与身侧的挽香说:「我记得清越是两年前的八月走的,而宸妃筹办的恰好又是中秋宴,这刀t0ng得真是够狠的。」说话间贵妃眼底已不复见半点笑意,挽香望着其皱起的眉头默了默,「娘子可是要去瞧瞧淑妃娘子?」张贵妃缓缓点了点头,「吩咐小厨房备一些蜂糖糕,她素日里最ai吃这个。她现在恐怕正不高兴着呢。」

转眼便是丹桂飘香的十五中秋夜,若华阁中早早已布置妥当,廊下张灯结彩,院里言笑晏晏。辛夷引楚衡入内时,笑着与他说宸妃娘子许了他们玩月放灯,又赐下小宴以酬佳节至晓。正厅木榻上只见容宁内着淡粉se抹x,下衬黛紫百褶裙,外加紫藤罗镶花边大袖,现由连翘於其冠上饰以g0ng花。案上妆奁大开,珠钗琳琅,惠然执镜供容宁端详,镜中人却抬首朝他莞尔而笑,「你今儿怎的过来了?」

容宁面上的珍珠妆衬得她贵气且jg致,而楚衡看过一眼後便恭敬地低下眸道:「臣想起已有数日不曾为娘子请脉,方才又听同僚讲起前头琼芳殿的大宴上,官家大赞娘子长兄所赋之诗,於是便想着顺道来给娘子报喜。」中秋御宴乃是g0ng制,六品以上京官皆在邀请之列,酉正开宴至戌正毕,席间赏月赋诗、对饮簪花,君臣同乐。容宁所筹办的曲宴则属家宴,待赵维桢从琼芳殿过来於亥时开宴。只是中秋御宴开始不过半个时辰,楚衡未免太消息灵通。

惠然应g0ng中庆典规制,身穿一件深蓝se圆领袍,头戴一年景花冠。听罢楚衡所说之话,她侧首不动声se地和容宁对了下眼神,转而同随侍的连翘轻道:「来将娘子案上的东西收回去罢。」只待连翘退开後,楚衡方提着药箱上前,他隔着帕子搭上容宁的脉时,她稍稍地凑近向他低声开了口,「可是父兄那头有何交代?」楚衡顿了顿笑着移开手,把帕子收回箱子後,又从里头拿出一包由纸裹着的东西。

「城南的樱桃雪花糕。浅舟惦记着娘子ai吃,特妥了我给您带。旁的倒没什麽要紧的,他只说让娘子珍重自身,无需惦记家中,盼您皆安。」容宁作为容家唯一的姑娘,父兄打小便娇宠着她,纵是後来入了g0ng,长兄容浅舟容渊不时亦会想法子给容宁送些g0ng中没有的东西进来。换做从前她必然会高兴,而今的容宁却明显为此怔愣着,甚至於眸底隐隐透出几许迷茫。楚衡瞧了眼侍立一侧的惠然,後者忙笑着为容宁收起那包果子,「大公子着实有心。」

容宁於是回过神来也跟着笑了笑,「有劳你了。」楚衡已把药箱物什收拾好,端正地退回容宁身前一尺处,闻言他仅是浅笑道:「无妨。今日中秋,本就应来拜见娘子的。」容宁笑着问了句,「既是中秋,怎的不见你归家去?」赵维桢与江皇后对下宽仁,今夜医官院只留一位医官值守以备不测,容宁记着今儿不该是楚衡当值,却见他笑意淡淡地低了低头,「医官院总要留人,归家与否无伤大雅。」

容宁这才思及惠然曾讲起楚衡是家里行二,长兄外派为官,幼弟於朝中亦有一官半职,而楚衡入翰林医官院算是不遵父命,自舍殿试之机。可他之所以能和容渊交好,也正是因容渊看重他这一身傲骨。未曾追问下去,容宁想了想唤来室中连翘,「去取一朵像生花来给成安郎簪上,应一应今日佳节。」连翘应声取来一朵为楚衡簪戴,玄se的展角幞头边缀着粉se的芍药,压下了楚衡眉眼间的冷冽之se。

「这花十分衬成安郎呢。」

连翘眉眼带笑,容宁瞧着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她一面示意惠然拿镜与楚衡一观,一面望着他柔和下来的面容笑言:「连翘在打扮上乃是个中翘楚,她的眼光从来是不错的。」楚衡拱手谢过容宁赐花,二人闲话几句间容宁又着人给楚衡备下几样果子,好让他值守间隙进一些吃食。外头的秋石适时进来提醒容宁时辰差不多了,容宁颔首自木榻上起身,惠然与连翘继而上前来为容宁整理衣冠。楚衡见状忙退至一旁告辞,容宁於是叫来门外辛夷提灯相送。

惟楚衡鬓边的那朵芍药貌似簪得不够端正,他垂首朝她行礼时,容宁下意识地抬手扶正了那花,楚衡微微怔了下,蓦然对望间容宁方倏忽收回手。几息之间二人皆已神情如常,容宁低眼以余光看着楚衡出门,檐下泠泠风铃响,才察晚风骤起,h叶簌簌而落。容宁似乎听见了落叶被踩踏时轻微的叹息,亦窥见一叶乘风落入逐渐平静的池,再起微澜。

容宁乘步辇至清风明月堂时时候尚早,但内省和後省的人已着手准备宴饮之事,而容宁也本意亲自督办。g0ng人依序捧花穿廊而入,宦者细心挪正了帝后的座椅,後省杨都知留意到门外落辇的容宁,恭敬地迎上来与容宁细说筹备之事。杨都知为容宁撩起檐下珠帘,引其进众人席位之间,容宁环顾四下,点头浅笑道:「办得很好。记得记下此次帮办曲宴之人,待宴会结束,从我阁中领些赏赐分下去。」

杨都知欣喜地笑着答应下来,随之说了好些恭维的话,容宁浅笑着没说什麽却问了句,「可都问过了太后、圣人同诸位娘子今晚的服se?」闻言杨都知当即褪了奉承的神se,低下身认真地说:「早已着人问过了,也照娘子意思备下了与之相称的花卉,稍後便会摆放在相应的席位後。」容宁应了声,思量半晌後又嘱咐了仔细着薛太后的菜式,太后口味清淡,宴会菜肴却大多油腻,热茶需随时备好。再者每上一道菜,桌边摆设的花卉亦需随之更换。

这些杨都知都一一应承下来,随侍的秋石被容宁遣去帮衬着杨都知检查剩余诸事,惠然则陪伴容宁身侧细心地瞧着底下人布置。夜深月移,万事俱已妥当,惠然最後替容宁理了理云鬓,便同秋石一道儿引着容宁於席间落座,顷刻又见孟才人一身碧se由g0ng人领着入门。孟才人来得早,见了容宁却不显惊异,款款而来与容宁见礼後方由g0ng人领着入座。x子恬淡而波澜不惊,容宁对孟才人印象不错,目光一路追着她的身影,对上其望来的眼时又是一笑。

陆陆续续地众娘子亦已来到,徐步流苏颤,裙曳香满袖,彼此见礼寒暄後各自落座。江皇后同赵维桢是前後脚到的,皇后携嫔御盈盈一拜,而一身公服的赵维桢先是来到容宁身前探手将她扶起,夸了一句筹备有心,才转身着其余人免礼入座。梁淑妃为此冷冷扫了容宁一眼,到底是克制着不发一言。亥时开宴时分,薛太后终於至堂前落辇,「来得晚了些,教你们苦等了。」赵维桢立於桌前躬身作揖,「既是家宴岂能少了大娘娘,又何来苦等一说?」

薛太后浅笑着径自落座向南东侧,秋香se抹x配沉香褐百褶裙,外穿一件栀子h镶花边大袖,和身後高几上cha置的菊花花卉相得益彰。太后抬手轻声叫起,众人缓缓落座,丝竹乐舞方渐渐起了。月下花前,酒过几盏,g0ng人宦者依序由身後上前,一面撤去桌上冷肴旧花,一面端上一盅蟹酿橙并一碟盐、一碟醋。橙顶被掀开之时,蟹鲜酒香,橙h同中秋与新菊相衬。起筷将蟹r0u及盐醋相拌,入口後又有橙香,太后笑着赞了句,「南杭名菜果然不俗。」

「难得入大娘娘眼,宸妃定是费了心思。」

张贵妃於薛太后左侧笑着开口,又与端坐江皇后右边的容宁对了下眼,太后顺势望过去,却只淡淡笑着并未表态,反倒是回首对贵妃温和道:「前些日子我因头疾错过了琮哥儿的满月,今儿正好亲自补了满月礼给你。」说罢边朝身边人递了个眼神,示意漱玉捧着锦盒上前,边把话续了下去,「青白se蟠虺纹玉玦,玉质上佳。」张贵妃起身屈膝一拜,亲自接下了礼,「臣妾替琮哥儿谢过大娘娘。」

就在张贵妃身旁位置的梁淑妃冷眼瞧着,忽然便思及开宴之时赵维桢说的那句家宴。眼底慢慢浮出一抹讥se,淑妃越过眼前几人看向故作低眉顺眼的容宁,而後敛下眸举盏饮下一口淡酒,心中难耐偏是无半分消减。先前大办满月宴是因宸妃复宠冷了甫出月子的贵妃,而今放权宸妃又恐其势大而公然於宴上抬举贵妃。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世事变幻,大抵不过是上位者的一场平衡游戏,故此不论过去与现在,容宁在梁淑妃眼中始终是可怜的。

各阁内侍g0ng人得了自家娘子首肯,提灯聚於疏影榭四周放灯祈福,盏盏灯火如永夜星光凝成银河,盛着满满当当的痴愿或妄念浮於玄湖之上。泠儿只身捧着花灯踱至灯火阑珊处,与三两成群的宦者g0ng人隔得开,手上的芙蓉灯似被遗落的一颗星子。长信走近时正瞧见泠儿垂首合眼,双手jiaohe虔诚祈愿,他并未出言打搅,只待她睁眼瞧见他方轻轻笑问:「怎的一个人躲在此处祈福?不同他们一道儿?」泠儿遥望对岸喧嚣淡淡一笑,「这边清净一些。」

长信抿唇默了默,却觉泠儿受拢香阁人刻意排挤。泠儿回首望见他蹙眉,便知他心中担忧和愧疚,不由得无奈笑言:「你总露出这副表情。莫非你之所以不时来见我,就是为了当初劝我走的那份後悔同愧意吗?」长信听了当即一急,「自然不是的,我想见你是因为──因为你我同乡,彼此照应是应该的……」浓重夜se为他红透了的耳尖作掩,风过浮灯远,波光粼粼,他所愿无从说起亦不可言说。

泠儿垂眸笑了笑,似是明白了长信的未尽之言,又似是接受了他这般说辞,许久之後她才终於开口教他安心。拢香阁其余g0ng人内侍确是不亲近於泠儿,毕竟梁淑妃不喜宸妃是明晃晃的事儿,而泠儿又是若华阁出来的人,自是任谁都不敢去触这霉头。然而泠儿到拢香阁当差已半年有多,总归是一同共事的人,不至於半点交情也无。何况泠儿心细,办起事儿来自始至终都是妥当的,便是淑妃身边的静嘉亦夸过她是难得妥帖之人,旁人又何必刻意为难。

不亲近不刁难,各自安好就是。否则若真因故意排挤而生出什麽事来,不过也是白白惹淑妃生厌。

只是理是这个理,泠儿在拢香阁到底称不上好过,终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想个法子,让你回若华阁罢。」长信思量半晌如此说道,泠儿心下一惊,她未及出言拒绝,却是被远处一串灯火x1引。但见宦者於前提灯开路,往後仔细一瞧,原是赵维桢虚扶着薛太后,携江皇后与众娘子缓缓朝疏影榭而来。登时心尖一颤,泠儿於刹那间所生的念头就是不应教人看见自己和长信在一处,并非惧怕梁淑妃知情後会训斥於她,仅是不愿长信受牵连而已。

未曾权衡利弊,不够深思熟虑,泠儿拽住长信的手腕,带他藏於背後竹林间然後一同逃走。隔岸喧闹声骤然而止,月光则悄悄尾随见证这一出私奔。相依的影子,相交的双臂,停下的泠儿终是後知後觉地放开手退後两步。「抱歉,我、我……」长信看着泠儿张皇失措的模样浅笑道:「我知道,事急从权。」泠儿望入长信满是笑意的眼睛,怔然片刻後慌乱的心倏然便定了下来,她朝他缓缓笑起来。

想来心中所愿永远会是水里载浮载沉的花灯,可每望他一眼,就莫名觉着离岸边似又近了一分。

疏影榭依浮香湖而建,晚冬梅花绽开时最美,应了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h昏。而今虽未有冷梅,但岸边竹林静默,水灯浮游湖面,其中又映着沉底的白月盘,亦是高雅的赏月之所。帝王同贵人来得始料未及,g0ng人内侍慌忙俯身见礼,赵维桢笑着抬了抬手,示意他们不必拘礼。凭栏傍水远望,江皇后瞧着湖中漂荡的浮灯,含笑侧首提议,「难得官家和大娘娘有此临水赏月之雅兴,不若吩咐人取来笔墨,一道儿放灯祈福,与民同乐罢?」

赵维桢颔首微笑,「倒是个好主意。大娘娘觉着如何?」薛太后赞同道:「中秋放灯既是祈福也是悼念,自是好的。」於是宦者搬来几张长桌入水榭,又捧来或圆或方,抑或是花鸟鱼虫造型的水灯以供挑选。容宁择了一盏普通的方灯,而後接过惠然手中已然蘸好墨水的毛笔,於砑花笺纸上写上祝愿,再折叠妥当放入灯中。嫔御写好祝语後俱各自领着身边人至水边放灯,容宁同惠然稍稍走得远了些,容宁方把灯递给惠然,由其走近湖边蹲身放灯。

「宸妃还是如从前那般畏水麽?」

容宁闻声侧首看去,只见梁淑妃身着墨蓝镶花边大袖,内衬天青se抹x,下搭群青百褶裙,正带着静嘉款款而至。低了低头和梁淑妃见礼,容宁g唇轻笑地说:「而今倒算不得畏水,不过是身上服饰繁重,不好弯腰罢了。」淑妃望着容宁不置可否,却亦转身将手中花灯交於静嘉,让她把灯放入水中。两厢沉默良久,梁淑妃忽而贴近容宁幽幽开了口,「我倒从未问过你,溺於冰冷的秋水滋味如何?」

容宁微皱着眉不曾回答,纵然如此梁淑妃仍旧於容宁耳边轻叹了口气,兀自慢悠悠而轻飘飘地把话续了下去,「其实我情愿你si在那荷花池里,否则你的存在,总教我不得不恨你,自己也始终得不到解脱。你该知道,清越是在初秋八月没的。」说着淑妃悄声地将手抵在容宁腰後。心头倏然狠狠一颤,容宁时常波澜不惊的眸底终是为之搅起风云,她扭头望进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眸,珍珠耳坠晃晃荡荡。

梁淑妃显然是乐了,她轻声笑着缓缓收回手来,继而饶有兴味地抬指轻g容宁右耳上的珍珠,「怕什麽?我哪能是如此莽撞之人?」她笑眯眯地退开两步,「何况──我如今倒更愿意瞧你继续在这四方城中挣扎,和我一道儿。」默然侧首去望水中早已飘远的两盏方灯,容宁渐渐怔神,不禁思量淑妃写下的祝愿为何,眸中仅余两个模糊的光点。梁淑妃不见容宁回应却亦不恼,只是方才唇边扬起的笑褪得乾净,眼底那点微微的笑意透着湖水般的冰冷。

筠雾提灯陪着孟才人伫於桥头,低头瞧着数盏花灯随风而来又随风而去,偶有几盏被晚风推去相撞,因而烛火摇曳,灯身摇颤。悄声细数飘过的浮灯,筠雾莫名思虑着河神读完所有愿望的可能,至於尽数实现总是不能够的,不然世上何以遗憾万千。然而众人仍旧会在每年中秋放灯,今岁便是官家和太后亦起了兴致,筠雾刚刚问过孟才人,後者笑着说作为渺渺众生有太多力所不能及之事,可是於这红尘中挣扎须得有些盼头,所以就只能诉诸神明了。

放灯那会儿筠雾问孟才人是否也是为了个盼头,孟才人g唇笑了笑说大抵是的,而今桥头上但见一盏荷花灯搁浅依竹水边,筠雾念着那句世人皆须盼头过活,得了自家娘子应承去把那灯重新推入水中,回来时却见她神情微妙。筠雾凑近孟才人身边耳语了几句,而後又蹙着眉低声问,「这事该让……那两位知晓吗?」孟才人沉y了一阵子,慢慢摇了摇头,「不能由我们去t0ng破。」心中似有旁的顾虑,筠雾正要开口,偏闻拱桥左侧有人踩着石阶而上。

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待看清来人後方暗自松了口气。「这麽晚了,成安郎怎麽在此?」楚衡垂首朝孟才人作揖一拜道:「不久前林美人阁中来人说三皇子像是受了凉,臣甫从落霞阁出来,如今便要回医官院了。」孟才人颔首浅笑,「翊哥儿无事就好。」楚衡低眸道是,本以为这不过是碰巧聊上一两句,但孟才人却莫名说桥下有好几盏花灯於竹林边搁浅,又顺道拦下过路的g0ng人,为他要来一盏方灯。「今儿中秋,成安郎也去放灯祈福罢。」

孟才人好说话是g0ng中人尽皆知之事,而这般好x子的人现下却看似柔和却不容置疑地要他去放灯,楚衡沉默半晌,终究是答应下来。只是竹林沉沉,流水淙淙,楚衡隐约觉着孟才renyu他察觉之事早已落空──孟才人是想借他向容宁传递些什麽。打定主意明日将此事告知容宁,楚衡望着手中方灯,决定顺势放灯便罢。矮身甫把点上烛火的方灯推进湖,楚衡就见另一盏一模一样的正顺流来到他身前。

及岸时火苗哀恸,灯中纸笺翻开,火光在楚衡眼中闪烁。鬼使神差地,他将那砑花笺纸捏在了手里,然後与他不久前从鬓边摘下的那朵芍药一并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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