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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光(3)

 

医生检查过後,让白羚再打个点滴,萧暮从病房出来,让她自己好好休息。阖上门的时候,他看到萧旭蹲在病房门口。

「怎麽蹲这里?」萧暮露出淡淡微笑,走到萧旭面前,撑着膝盖弯下腰看他。

「哥哥。」萧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他抬起头,说:「我们能带姊姊一起走吗?」

男孩小心翼翼的询问中透露出一丝期待,萧暮一时移开视线,而後朝弟弟伸出手,把他从地板拉起来。

萧暮抬手r0u了r0u他的後脑勺,想了想,说:「姊姊有自己的家人,我们把她带回家,姊姊的家人就找不到她了,这样怎麽办?」

「可是,」萧旭有些沮丧,垂首看着自己的鞋尖,「姊姊的妈妈不是…已经…」

萧暮闻言一愣。

白羚的母亲已经不在。

什麽样的母亲会带着孩子一道寻si?

要是白羚的家庭无事发生,有人能好好照顾她,必然不至於走投无路至这般境地。萧暮不清楚白羚家里的情况,也不方便问太多,怕她伤心。

萧旭的无心之言却让他意识到,如果真的放白羚回家去,她很有可能不会受到任何人保护,只能继续过着漂泊无法安逸的生活,等待再次成为被家庭淘汰的牺牲品,或作为大人们钱权交易的贡品。

也许这是她原本的命,从来就没有道理。世道不公,人间无常,没有谁能在谁的羽翼下安然躲过一切灾祸,无恙地长大ren。

可是这一刻,萧暮却只是望着病房内已然睡着的白羚,隔着玻璃窗,那孩子熟睡的侧颜纯净,不染尘灰,棉被的遮挡下却布满零零散散,被焰火吻过的伤痕。

萧暮喉间一紧,人的心终究不忍。

「既然这样,那姊姊出院的时候,你和姊姊说好不好。姊姊舍不得你,就不会走了。」

***

幸亏那天在火烧得更旺之前,人已经从车内被救出来,白羚的伤势并不严重,轻微烫伤,只是范围较广,从脖子一路往下,x口,腹部,後背,皆留下痕迹。

脑内缺氧时间过长才是她留院观察的主要原因。经过医院几天的检查和照料,已经可以出院了。

冬日里久违的yan光自窗外透进来,洒在她躺过的单人病床上。白羚默然收拾着东西,将围巾收进萧暮给她的袋子里。

原本还有件她最喜欢的褐se外套,母亲送给她的,她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脱下外套,不过也留在那辆车子里,一起烧没了。

她看着打包好的袋子,内心升起几许惆怅,也有几丝暖意。

或许真的有些舍不得,但还是要说再见。白羚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和萧旭说那些不要救她的话。

他吓坏了吧?一定很失望的吧。

病房的门被打开,白羚抬眸看过去。那门开得奇怪,推开的速度很慢,像是不敢进来。

白羚正感到奇怪,便看见萧旭小小的手扒在门上,一颗眼睛从门後露出来,往里面眨呀眨。

对上视线的瞬间,萧旭知道自己被看见了,只好y着头皮进门。

他移动的步伐很小,只停在门边,头微微低着,时不时偷偷瞄向白羚。

这是什麽做错事的可ai模样?白羚被逗笑,朝他招招手,「过来。」

萧旭往前再走几步,又不动了。

白羚只好自己过去,她此时b萧旭高了快一颗头,靠近的瞬间,萧旭下意识退後一些,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

白羚抬起手,犹豫了下,像个姊姊般轻拍了下萧旭的头顶,学萧暮的。

她正yu说话,萧旭却突然往前,踮脚,张开手环抱住她的脖子。

白羚吓了好大一跳,一时间说不出话。

「姊姊。」萧旭的声音原来nn软软的,之前太小声了没听清。

「别走好不好,我想要姊姊陪我。」

白羚挣脱不开,又怕弄痛他,只好维持着姿势,心里的酸涩涌上,却开玩笑道:「这麽贪心,你都有这麽好的哥哥了。」

「姊姊跟我回家,哥哥就也是你的了,我可以把哥哥分一半给姊姊。」

小小年纪就这麽会谈判,净说什麽胡话。

白羚莫名有点想哭,抬起手轻碰男孩的背,眼眶微sh,萧旭看不见她的表情。

病房门被推得更开,白羚看见萧暮走进来,轻笑道:「小旭居然要把我让给别人,哥哥太受伤了。」

萧暮虽然笑着,眼神却极为认真,他看着白羚,白羚同样回望着他。

「但是小旭很懂事呀,以後不要後悔噢。」

不过十四岁的年纪,萧暮却知道她能明白。他瞧见白羚的眼睛变得愈来愈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能掉下来。

逃跑有用吗,白羚不敢确定。

但是那一刻心里产生的渴望,竟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想要有一个家。

一个安全的家。

没有会上门找麻烦的恶徒,没有需要随时躲起来的威胁,没有懦弱无能的父亲。

萧旭擦掉白羚的眼泪,懂又不懂地看着她哭,踌躇地伸出手,「姊姊不要哭,我们回家。」

母亲在郊外孤独地si去,父亲的生命随时有危险,家里过不去的经济难关。

白羚拒绝思考。

她的手冰凉,牵上了另个小小的,温热的手心。

「好。」

***

萧暮租的地方是个只有一楼的小房子,没有格局的划分,只有简单的家俱。一台老旧冰箱,一个灶台,一张床,和弟弟一起睡。

「东西随便放哪里都行,你们休息一下,晚点洗手吃饭。」萧暮打开冰箱,看看里面剩下什麽能煮的菜。

白羚像是踏入别人领地的小动物,警惕得很,抱着袋子四处张望。

时间一分一秒,过得很慢,白羚和萧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都是些孩子气的话。

萧暮在灶台前忙碌,边听小朋友说话,觉得有趣。家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倒是热闹了点。

以前他白天出门工作,总担心萧旭在家无聊,又怕他自己出门不安全,所以还是把他放在家里。

似是相处时间长了,萧旭不再像几天前那麽怕生,拉着白羚说了好多话,一边手舞足蹈,说得生动活泼。

白羚原本有些发困,看着小男孩滔滔不绝,停不下来的模样,觉得新奇可ai,也清醒了不少。

萧暮看着他们,欣慰地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也还不错。

炊烟升起,夕yan西下,外头温度因夜晚来临而逐渐下降,屋子内却温暖。

晚饭过後,萧暮把床让给两个小朋友睡,自己则铺张棉被,躺在床边的地面上。

一天天,度过了安稳平凡的日子。

如果知道有一天会结束,白羚一定会更用力记得。记住和他们共度的每个时刻,拿笔好好地、仔细地写下来,不漏掉任何一点片刻的幸福。

时光荏苒,每一分都珍贵。

宁静的深夜,白羚不知道自己今晚怎麽了,分明感觉很疲惫,头脑却异常清醒,没有一点睡意。她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想到了许多事。

半年了,不知道父亲过得怎麽样,有逃跑吗,还是被那些人找到了?

枕头sh了一小块,白羚轻轻啜泣,压抑着哭声,害怕在这安静的夜晚会被听见。

她其实有很多的不明白,心里的困惑不断滋长。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会因为她的懦弱和胆小,因为她的贪心而怪罪她吗?还是会称赞她是聪明的孩子,懂得保护自己?

母亲是恨父亲的吗?

还是其实是因为她的存在,母亲才不得不选择这样的结局?

白羚莫名有些想笑,开口却嚐到眼泪流下来的苦涩,止不住的念头快要将她压垮。

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白羚明显一抖,屏住呼x1,思绪顿时化为空白。

良久无声,一只瘦小的手臂自背後伸了过来,抱住了她的腰。

「姊姊,」萧旭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你受伤的地方还会痛吗?」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白羚愣了愣,她竭力收起情绪,勉强开口,「当然不痛了,早就好了。」

萧旭ch0u回手,空了的地方突然有些凉,白羚睁着眼,在昏暗中听见他说:「你骗人。」

白羚翻过身,与萧旭对视。睁开许久的眼睛已经能适应房间的黑暗,两人如此近的距离,能清楚看见对方的表情。

「我哪有骗人?」白羚眉头皱起。

萧旭的眼睛乌黑,无邪,里头的澄澈和清明让人沉溺,白羚一时看得出神。

「那你为什麽常常哭?」

未翻页的旧记忆在夜晚的凝视下无所遁形,被迫摊了开来。流淌在皮肤下的血ye,滚烫得让x口钝疼。

纵然白羚的内心有多少话,总不能对个十岁的孩子说。她却总是藏不住情绪,小孩子的心里像是有面名为「诚实」的镜子,能照出人真实的模样,把她看通透。

白羚没回答,只将萧旭一把揽近,单薄的x口,瘦小的身t轻轻相碰。

冬季早已过去。

或许对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同侪间亲昵的拥抱会引起羞涩和抗拒,他们却从来不觉得。

萧旭没上过学,没有和同学相处的经验。羞耻心是学习而来的,是社会赋予人的教条。

白羚眼角残余的sh润,被萧旭抬手抹掉,他不再动,乖巧地缩在她的怀里。

拥抱的温度带来让人安心的魔法,白羚暂时忘掉烦乱的心绪,贪婪地溺在这份温暖中,沉沉睡去。

萧旭小幅度地仰起头,从他的视角只看得见白羚微微出汗的脖颈,那是被炎热的天气蒸出来的。

「姊姊如果是想家人了怎麽办?」萧旭轻声滴咕着。

似是不满意这样的距离,看不清楚姊姊的脸,萧旭挣脱白羚因睡着而松开的手臂,身t轻轻地往上窜,直到能和白羚平视的位置,呼x1轻洒在彼此的脸庞。

「我才不要把姊姊还回去。」

萧旭似有些生气,更用力、更紧地回抱白羚,让她在睡梦中被热得蹙起眉头。

***

在这里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让人感觉那些沉重的记忆好像已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

称不上丰衣足食,却是温饱安稳的日常。

萧暮从以前便自己赚钱养活他和弟弟,虽然他总和白羚说,她留在这里只是多副碗筷的事情,却多了个人陪萧旭,是他们兄弟俩赚到了,白羚心里却清楚,萧暮的工作似乎变多了,不到夜深都见不到他人。

多负担一个人的生计也是不容易吧。

因此白羚总是自动自发地帮忙打扫家里、煮饭炒菜,尽量让萧暮回到家後能好好休息。她的重责当然还有照顾萧旭,平日里教他识字,陪他画画。

虽说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有些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发生了,白羚以为自己几乎快要忘记,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却会拼凑成不同的形式,反覆出现在她的梦里。

有次她从噩梦中突然惊醒,背部淌着冷汗,睁眼所见是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眸,极近的距离,微微蹙着眉瞧她。

白羚半晌回不了神,脑袋中紊乱的画面像是在烧,烧得她头疼。

「姊姊,」萧旭退後一些,站在床边,「我叫了你好久,但是你都叫不醒。」

白羚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她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下午一点了。

她看着萧旭,虚弱地说:「抱歉,我有点不舒服,你还没吃吧?我去做饭。」

萧旭闻言皱紧了眉,他拉住白羚的手,微微用力把她按了回去,「你不舒服的话就继续睡吧,我不饿。」

白羚抬头看他几眼,坚持地说:「不用,我没事。」

萧旭是很听话的孩子,x格温顺、不要强,遇到不开心的时候也只会和人闹个几句,很快便会放弃。

这天不知怎麽了,和白羚僵持很久,y是不退让,到最後他双手张开挡着路,就是不让白羚进厨房。

白羚的头还痛着,梦里的画面仍占据她的脑海,不断交替出现。

她莫名觉得很吵,今天的萧旭又特别烦人,她像是再也忍不了,朝着他吼:「你别那麽幼稚!让我清静一下可以吗?」

一阵安静。

萧旭委屈地噘起嘴,泪水在眼眶转着却没掉,他推开白羚,生气地说:「随便你!」

白羚看着萧旭坐回床上,背对着她,不理人了。

她捏了捏眉心,心想这饭也很难吃得下去了吧,但尽管如此,白羚还是把饭做好了端上餐桌,自己却没吃,她看了眼那还在赌气的背影,叹了口气,出门了。

萧旭听见门阖上的声音才转过头,对着门盯了几秒,轻轻地「哼」了声。

白羚没走远,在不远处的草皮上坐了下来。

以前母亲压力大的时候,常看她随身带着一款白se盒子的菸。白羚望着天空飘过的一朵朵白云,从口袋里0出盒菸。

自从搬来这里後,只要她梦到母亲,醒来後都会偷偷点燃一根菸,把它放进嘴巴里含着。她不喜欢菸的味道,但是这麽做彷佛就能透过这熟悉的气味,在一片烟雾之中,看见母亲的身影。

这盒菸是她将萧暮给的零用钱存下来,自己在便利商店买的。她生得一脸清冷淡漠,面容较同龄人更为成熟,再加上乡下人大多b较「不拘小节」,对她来说买到个菸不困难。

菸的味道依然很苦,呛得她轻轻咳了起来。

回忆浓又淡,浅又深。

原本她对此不以为意,直到後来有次发现萧旭竟然偷偷拿走她的菸,点了火以後x1了一口,重重地咳了起来,好久都没停下来。

白羚原本在厨房煮着饭,听到声音走出来,看到这幕吓得不行,赶紧把菸从萧旭手中抢走,大声地说:「你做什麽?谁让你自己拿的?」

萧旭也被她吓到,边咳嗽边朝她说:「我看,咳,你常常这样,我以为这个…」

白羚紧张地一把抱住萧旭,说:「以後不准了,ch0u菸对身t不好,知道吗?」

萧旭不懂什麽叫做「ch0u菸」,安静了几秒,才慢吞吞地复述她的话:「对身t不好,那姊姊也不要ch0u烟。」

白羚轻拍他的背,而後点了点头,答应他:「好,以後不会了。」

这是最後一根。

奇怪的是这次她没在烟雾後看见母亲,反而看见了被菸呛到後不断咳嗽的萧旭。

她一愣,然後把菸捻熄。

算了,都答应过他了,白羚心想。

她把没ch0u完的菸放回白se盒子里,然後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白羚走回家,看见萧旭已经睡着了,桌上的饭菜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应该是留给她的。

白羚动作放轻,拉出椅子坐下来,低头看见一张黏在桌上的便条,上面写着几个字,字迹又歪又斜。

“姊姊对不起。”

笨蛋,道什麽歉,他又没做错什麽。

她拿起放在餐桌上的笔,在那句话底下写了几个字,然後走到床边,垂眸看着萧旭睡着的脸,热得像一颗红苹果。

白羚轻轻一笑,把便条纸贴在床头。

屋内转动的风扇声,窗外清脆的鸟鸣,床上微弱的鼾声。

便条纸黏x不强,被风吹得飘落在萧旭的枕边。

“姊姊对不起。”

底下多了句回覆,同样颜se的笔,不同笔迹。

“谢谢你,有你真好。”

平顺的日子像走在沉睡的狮子身上,稍不留神,就惊醒了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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