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给爱丽丝〉-8
晚上七点，叶轩豪和陈家帆来到位於学校半山腰的艺文中心，在艺文中心四楼的木地板教室外张贴了抓马社海报，两人走进教室，里面已经聚集一群学生，其中几位社员身穿像是韵律服的紧身衣正在弯腰拉筋。
「我们来的确实是抓马社吧？不是瑜伽社？」叶轩豪小声问。
「大概是表演需要用到很多肢t动作，所以在暖身。」陈家帆回答。
「希望我们不必即兴演出。」
当大部分来参观的学生到齐後，社长上前开场。
「大家好，我是抓马社社长，今天很高兴大家来参观社课，希望今天的课程可以让大家对戏剧有更多认识，并且能g起你们的兴趣，加入我们。」
一旁社员放下音乐。
「我们来做简单的暖身c，等一下向大家介绍戏剧的表演艺术。」
「看吧，他要我们做c了。」叶轩豪小声向陈家帆抱怨。
一群人在社长的带领下伸展四肢和关节。做完c後，社长继续说：「抓马社主要是由演员、导演、编剧、道具组等人组成，分为幕前和幕後。我们表演的方式b较接近舞台剧，无法制成道具的部分，要靠自己的想像力达成。」
社长示范，蹲身悬空做出坐姿，单脚在地，一脚交叠在着地的脚上呈现翘脚的姿势，另一手捧着隐形的咖啡，一手滑动隐形的滑鼠。
「你们觉得我在做什麽？」社长问。头还不忘抬起，越过隐形的电脑萤幕。
「在看gu票行情一边喝咖啡。」一位男学生回答。教室里瞬间传来笑声。
「b起讨论他的表演，我觉得他的腿力超好。」叶轩豪向陈家帆小声说道。
「很好。所谓的表演艺术，就是要结合表演者还有观众的想像力。」社长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四到五人一组，换你们来表演。」
叶轩豪蹙眉。他向来不是擅长演戏的人，但在这个场合，也不好临阵脱逃，只得入境随俗。
社员协助分组，并随机发下题目纸。叶轩豪和陈家帆以及其他三名学生分在同一组，五人简单自我介绍後，随即陷入尴尬。他们这一组的成员似乎不是那麽外放，八成不少人是和陈家帆一样只是想凑热闹。
「我们分到了洗衣机。洗衣机是要表演什麽？」陈家帆起头问。
「另一组是微波炉。」其中一名学生说。
「我猜社长是要我们表演洗衣机运转之类的动作。」叶轩豪说。
「那我要当洗衣服的人。」nv学生抢先。
这组就她一个nv生，他们也不好反对。
「那还要有洗衣机和衣服。我们就当洗衣机吧。」另外两名男学生说。
「所以就只剩下衣服的角se了。」nv学生看向叶轩豪和陈家帆。
「看来就是我们了吧。」叶轩豪苦笑，觉得自己和陈家帆被摆了一道。
「但是衣服要怎麽表演？」陈家帆问。
「现在不是很流行滚筒式洗衣机吗？放在洗衣机里旋转。就像广告那样。」两名男学生说着，摆出一个巨大的方框，要两人在方框内互相搭圈，原地旋转。
叶轩豪听了瞬间想挖地洞把自己掩埋。
「看各组都已经练习得不错了，现在请围成一圈，依照小组别在圆圈中心表演。」社长说着，指引大家围成圈。
叶轩豪望向四周，确认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勉强松了口气。
第一组上台表演，总共有八组，题目差异很大，但社长似乎对家电用品情有独锺，除了洗衣机和微波炉，还有电扇和烤箱。
对於烤箱那组的表演，叶轩豪特别印象深刻，因为烤箱实在太过静态，根本没有任何一组人猜出他们在表演什麽。经过一场解放想像力和释放羞耻心的表演课，抓马社社课在嬉闹中结束，社长请有兴趣的人留下联络资料，但他和陈家帆似乎都不是这里的料。
「你放弃抓马社了吗？」叶轩豪问。两人走出社课教室，只有一部分的人和他们一样没有留下资料，大多数好奇的学生还是留下来了。
「这里和我想像的不一样，我想或许单纯的文艺社团会b较适合我。」
「反正你还有很多选择。」叶轩豪拍拍他的肩，两人往电梯移动。
这时，叶轩豪听见熟悉的钢琴声，人烟稀少的大楼内传来琴声，不禁让人感到y森。
「这时间是钢琴社社课时间吗？但我记得好像不是在同一层楼。」陈家帆好奇问道，说着自己开始发毛。
「我去看一下，你先回宿舍。」叶轩豪回应，脚已经不自觉踏出步伐，不理会在他身後呼唤的陈家帆。一旁抓马社的喧嚣声变得遥远，他耳边只听得到琴声，琴声敲响他心脏的瓣膜，呼x1随节奏起伏。
他推开发出琴声的琴房大门，只见一名男学生坐在漆黑的钢琴前专注地演奏，而没注意到他。
这首曲子他再熟悉不过了，好几个夜晚如噩梦般在他的脑海回荡。这首曲子是贝多芬的〈给ai丽丝〉，然而听起来却很不一样，一点也不像原版的曲子。他踏出步伐试图靠向前，演奏者正是害他无法弹奏钢琴的罪魁祸首──林昱澄。
为什麽你又选择了〈给ai丽丝〉？他不禁心想，正想开口时，身後一只手摀住他的嘴。他惊讶回头，发现是张亚筠。
「嘘，让他弹完吧。」
两人静静躲在门後，等林昱澄演奏完。叶轩豪盯着林昱澄，发觉自己正在冒冷汗，过去的y影簇拥而上，使他呼x1困难。
林昱澄演奏完後，盖上钢琴盖，走出琴房。
「弹完了？」张亚筠上前问。
「嗯。谢谢你帮我借琴房。我没有归属社团，很难借教室。」
「没什麽，反正这时间会借琴房的社团也没多少个。」张亚筠耸肩微笑，「钢琴社又开始招新社员，你如果有意愿可以加入我们。」
「抱歉，我还是没办法加入钢琴社。」林昱澄面露歉疚。
「你这麽喜欢钢琴，不加入太可惜了。还是你觉得我们社团程度不够？」张亚筠继续追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个人的理由，真的无法加入，非常抱歉。」林昱澄对她点头後转身离去。
「你下礼拜还会来弹钢琴吧？」张亚筠对着他的背影问。
「我会，如果你不介意我继续借用钢琴社名义的话。」林昱澄转头对她微笑。
「你一定要再来。」张亚筠向他挥手道别，目送对方隐没在转角。
叶轩豪站在张亚筠身旁，但从头到尾林昱澄都没有注意到他。他望着对方，不自觉感到不满。
「糗毙了，让你看到我被甩。」张亚筠叹气，无奈一笑。
「被甩？他不是拒绝钢琴社吗？」叶轩豪说着，突然意识到张亚筠想表达的是什麽，噤声不语。
张亚筠微笑：「现在有空让我请你喝饮料吗？」
叶轩豪点头，明白张亚筠想找自己聊聊。两人搭电梯下楼，艺文中心内的便利商店已经休息，张亚筠到外头的饮料贩卖机投币，买了两罐饮料，将一罐交给叶轩豪，两人坐在外头平台上休息。
「钢琴社在五楼上社课，而我帮林昱澄借琴房弹琴，每次都会偷听他演奏。林昱澄就是刚才那个男生。」
「嗯。」叶轩豪点点头，打开饮料喝了一口。不用张亚筠说，他也知道那人是谁。
「你呢？这时间有什麽事？」张亚筠问。
「我陪朋友参观抓马社。」
「结果有要加入吗？」
他摇头。
「社团很有趣，可以认识很多不同系的人。」
「刚才那位学长有参加社团吗？」叶轩豪问。
「他不属於任何社团，不在管弦乐，也不是钢琴社或任何音乐社，但他就是很完美，我没听过那麽独特的ai丽丝。」张亚筠深x1一口气。
「学姊果然是喜欢他吗？」叶轩豪忍不住问。
张亚筠哈哈大笑：「是吧，或许是，所以才让他用我的名字，以钢琴社名义借教室。」
「他从以前就在弹钢琴了吗？」
「对，以前我还只是小社员，社课结束後要求自主练习，当时的社长是我系上学姊，因此我在社课後可以留在琴房，练习完後再归还钥匙。」张亚筠望着黑夜中的月亮，「某天晚上我还钥匙时，管理员跟我说要记得锁门，当时我傻傻的，每次还钥匙都忘记锁门，管理员提醒後，我随即上楼锁门，但却听见钢琴声。」
「当时弹钢琴的人是林昱澄吗？」
张亚筠点头：「对，但我当时不晓得是活人在弹琴，听见琴声很害怕。走廊一片漆黑，只剩教室的灯光。我悄悄上前，就看见他坐在钢琴前弹琴，他当时弹的就是刚才那首变调的〈给ai丽丝〉。」
为什麽又是〈给ai丽丝〉？叶轩豪心怀疑问，但没说出口。
「他演奏完发现我在场，告诉我他晚上都会来这里，因为我都没有锁门以为这间教室是开放的，後来我们达成协议，我以我的名义借他弹钢琴，主要原因也是因为他不愿意加入钢琴社。很可惜吧？像他这样有技巧的人却不加入钢琴社。我真的很喜欢听他弹琴，甚过他这个人。」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叶轩豪面露顾忌，不晓得这麽问是否妥当。
「他不知道，怎麽可能知道呢？」张亚筠再次大笑，笑声有些寂寞，「他的心里只有ai丽丝而已。」
「他很喜欢〈给ai丽丝〉吗？」叶轩豪至今还不了解为什麽林昱澄当初不弹〈月光奏鸣曲〉，而是选择了〈给ai丽丝〉。
「可能已经不是单纯喜欢的问题，他每次就是只想弹〈给ai丽丝〉。」张亚筠拨弄着饮料罐的拉环，表情无奈。
「为什麽他只弹那首曲子？」
「你听过〈给ai丽丝〉的由来吗？」
「是贝多芬生前未公开的曲子，听说是送给他的情人。」
张亚筠点头：「林昱澄也是一样，他弹这首曲子也是给他的ai丽丝。」
「他的ai丽丝？」
「这件事是我听说的，林昱澄从来不谈他为什麽会执着於〈给ai丽丝〉。大概只有他亲密好友才知道。过去他遇上一起意外，伤害了他很重要的人，伤害了他的ai丽丝。」
「所以他的ai丽丝不在了吗？」叶轩豪双眼圆睁，忍不住追问。
张亚筠摇头，露出微笑：「他的ai丽丝还活着喔。」
「他的ai丽丝是谁？」叶轩豪问。
「与其问我，为什麽你不问问他？你认识他，对吧。」张亚筠说道。
「我……你怎麽知道？」
「我不是刻意认识你，而是你碰巧就这麽出现了。」张亚筠露出神秘的微笑，拿出手机搜寻，将手机交给对方。
叶轩豪面露狐疑，接过手机，萤幕上是一位弹奏钢琴的nv学生，字幕上写着：高中组13号参赛者张亚筠演奏曲目〈月光奏鸣曲〉第八名。
「你参加了那场b赛？」叶轩豪吃惊望着她。
「很巧吧，他弹了你的曲目，放弃和我一样弹奏〈月光奏鸣曲〉。」张亚筠深呼x1，「我一直很好奇，他为什麽临时更换曲目，如果他弹了原来的〈月光奏鸣曲〉，那麽会是什麽样的曲子，我始终在思考这件事，可是一直无法如愿。」
「他拒绝弹那首曲子吗？」
张亚筠点头：「他每次来就只会弹〈给ai丽丝〉。我在你搬入宿舍当天，恰巧看见你，觉得你眼熟才向你搭话，後来上网搜寻才知道你也是当年的参赛者。你因为他完全乱了节奏，任谁都看得出来。你假装不会弹琴是因为他吧？」
「我不想谈这件事。谢谢你的饮料。」叶轩豪站起身，急着想离开。
「我希望你不会被我吓到，你难道不会对他感到好奇吗？」
「他跟我没关系，我甚至不认识他，他也不记得我。如果他当年没有打乱b赛，我或许还会继续弹琴，为什麽我需要去了解他？」
「如果你说的是实话，你根本不会在听到他的琴声时，好奇跑去观看，甚至试图向他搭话。」张亚筠跟着站起身，「我想要帮他，在那场b赛後他再也没有参加钢琴b赛，一次都没有，任何一场、任何b赛他都没出现。」
「学姊想帮他跟我有什麽关系？」
「当然有关，因为他影响了你，没有谁b你有资格告诉他振作。你帮助他才能帮助你自己。」
叶轩豪摇头，不愿意蹚浑水。
「轩豪，我想让他参加这次台北盃音乐大赛，如果你找他一起参加，也许他就会答应你。」张亚筠在他背後大喊，但叶轩豪已经快步离去。
叶轩豪离开艺文中心回到宿舍，三名室友都在。他回到座位上坐下，发觉谢柏文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因为张亚筠的事烦躁，转头瞥了对方一眼，面露不耐烦，心想对方是不是又要提起钢琴。
「有什麽事吗？」
「我中午在社团招揽上有看到你。你决定好要选什麽社团了吗？」谢柏文问。
「喔，还在考虑。还有一两周可以选嘛。」他试图表现自然的态度。
「记得你上次说想找打工，我从认识的学姊那里知道一份不错的工作，你有机车的话或许很适合你，打工地点在士林区。」谢柏文拿了一张传单交给他。
「儿童心乐园？这是游乐园吧。」叶轩豪疑问。
「是呀，主要是给小朋友去的。打工内容是售票员，有时候需要做一些杂事，但时薪b一般规定多二十块，工作轻松。」
「那你怎麽不去做？」
「我还不会骑机车，要搭捷运太麻烦了，我们学校又没有捷运站，也没直达公车。」
「我是有车没错。」叶轩豪喃喃自语。
「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跟学姊说。一周选三个以上的打工时段，星期一除外，其他日期分上下午各一时段。星期六学姊整天都会在，你可以去看看，她会帮你安排。学姊人很好，长得又漂亮。」
「游乐园打工听起来挺特别。」叶轩豪盯着传单，感到兴趣。不论如何，他的确需要一份工作。
「不错吧。」谢柏文微笑。
叶轩豪看着他，觉得先前对他太不友善。自己讨厌钢琴又不是对方的错，不禁感到惭愧。
「谢谢你。」叶轩豪微笑，努力释出善意。
「没什麽。这是学姊的名字和电话。」谢柏文抄了张小纸条给他。
当天晚上叶轩豪早早就寝，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他坐在钢琴前，又重回两年前那场b赛。
他听见台下观众的咳嗽声，咳嗽声过大，让他感觉自己好像也被痰噎到，无法顺利呼x1。表演厅的空调使他指尖发冷，他把手放在钢琴上，但指尖像是塑化般发麻没知觉。
台上主持人站在角落，对他招手示意。
「你快点弹。」
他不晓得是谁在催促自己。他试图摆动手指弹奏，可是指头却动不了，仔细一看，每只手指被细线缠绕，不管他怎麽挣扎，手指依旧无法移动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