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客(8)如我所是(AsIAm)
&esp;&esp;“i…i&esp;don’t&esp;want&esp;this”(我……我不想要【这个】。)
&esp;&esp;他的呼吸一顿,眉心微蹙,指节收紧,仿佛想要从她赤裸的肩膀上攥住点什么,可终究什么都攥不住。
&esp;&esp;“that’s&esp;not&esp;an&esp;answer”(那不是个正经回答。)平静清冷的嗓音压得很低,“i&esp;asked&esp;you&esp;what&esp;you&esp;want&esp;not&esp;what&esp;you&esp;don’t&esp;want”(我问的是你要什么,不是你不要什么。)
&esp;&esp;柰吸了口气,微微带点儿颤抖,侧头避开他的视线。她一手还抵在他胸口,虽没再用力推开,指尖却紧紧蜷缩成拳,似乎想要攥住一点可以依靠的东西——可是没有——像他一样——什么也没能攥住。
&esp;&esp;“,&esp;nelle,&esp;what&esp;is&esp;it&esp;that&esp;you&esp;want?”(所以,柰,你到底想要什么?)
&esp;&esp;他的声音低哑,带着压制的躁怒,几乎是从齿间咬出来的。
&esp;&esp;柰乌睫垂覆,又缓缓掀起,眼底的湿意映着摇曳的灯火,那光亮仿佛在她眼里燃烧,可她的声音却仍旧是轻而微哑的,稍稍发颤,像穿越荒野——几度奄奄一息的风——
&esp;&esp;“i-i&esp;want…”(我、我想……)
&esp;&esp;她喉颈微滚,似乎在犹豫,又似乎在找寻什么合适的措辞,最终她缓缓地、坚定地、不可逆地吐出了那一连串话,每一个字都似从心口剜出。
&esp;&esp;“i&esp;want…dignity&esp;i&esp;want&esp;ancy&esp;i&esp;want&esp;power&esp;i&esp;want&esp;self-reliance&esp;and&esp;self-realization&esp;i&esp;want&esp;to&esp;be&esp;liberated&esp;fro&esp;all&esp;the&esp;forces&esp;and&esp;powers&esp;that&esp;ceaselessly&esp;try&esp;to&esp;put&esp;&esp;down&esp;and&esp;stifle&esp;y&esp;self&esp;i&esp;want&esp;choice&esp;i&esp;want&esp;freedo…freedo&esp;fro&esp;fear…freedo,&esp;yes,&esp;and&esp;all&esp;its&esp;asciated&esp;responsibilities!&esp;(我想要……尊严,我想要自主,我想要力量。我想要自力更生,也想要自我实现,我想要摆脱那些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压制我、窒息我的权势和权力。我想要选择,我想要自由……摆脱恐惧的自由——自由,没错,以及与之相伴的一切责任和义务!)
&esp;&esp;“i&esp;al&esp;want&esp;love&esp;i&esp;want panionship&esp;i&esp;want&esp;a&esp;kdred&esp;spirit&esp;i…i&esp;want&esp;to&esp;believe,&esp;believe&esp;&esp;thg…as&esp;unwavergly&esp;and&esp;faithfully&esp;as&esp;st&esp;e&esp;believed&esp;&esp;god&esp;and&esp;the&esp;dragon&esp;believed&esp;&esp;evil!&esp;god&esp;ay&esp;be&esp;dead&esp;but&esp;i&esp;iss&esp;hi&esp;—&esp;one&esp;who&esp;does&esp;not&esp;betray,&esp;one&esp;who&esp;is&esp;truly&esp;faithful&esp;and&esp;unfailgly&esp;loyal!&esp;i&esp;want&esp;one&esp;who,&esp;like&esp;hi,&esp;loves&esp;&esp;fiercely&esp;and&esp;will&esp;love&esp;&esp;til&esp;death&esp;do&esp;&esp;part&esp;one&esp;who&esp;will&esp;be&esp;on&esp;y&esp;side&esp;forever&esp;and&esp;ever&esp;one&esp;who&esp;calls&esp;&esp;ho&esp;and&esp;who&esp;i&esp;shall&esp;call&esp;ho&esp;one&esp;who&esp;knows&esp;not&esp;jt&esp;y&esp;na&esp;but&esp;sees&esp;y&esp;essence—as&esp;i&esp;a,&esp;and&esp;not&esp;as&esp;i&esp;uld&esp;be!”(我也想要爱,我想要陪伴,我想要一个灵魂相契的知己。我……我想拥有信仰,我想要坚定地相信某种东西——强大到能永远驱灭虚无的信仰!——就像圣乔治坚定地信仰上帝、像那条恶龙坚定地信仰邪恶一样,毫不动摇,至死不悔!上帝或许已死,但我怀念祂——祂不会离弃我,祂是真正忠诚、始终如一的伴侣!我想要一个如祂一样,会猛烈、炙热、强劲地爱我、能与我至死不渝的人,一个站在我身边,直到永远永远的人,一个会唤我为‘归宿’,而我也能将之视为归宿的人,一个不仅知晓我的名,更理解我的本质的人——如我所是,而非如我所能成为!)
&esp;&esp;——风,终于燎起了星火,燃遍荒野。
&esp;&esp;那一个个字,声音并不响亮,却似一记记沉闷的铿锵撞击,烙进sterlg耳里,血肉剥离般的锋锐,刀刃般刮在骨缝中,带出殷热温湿的血腥和骨髓。
&esp;&esp;该怎么形容他的情绪呢?他有一种冲动——在这比火还炙热明烈的宣言面前,他想躲藏、想逃避,就像冷硬的金属和纹银,骤然接触太阳表层的爆烈火舌,即将被无可抗拒的炙酷烈焰融化、消解、吞噬。
&esp;&esp;但同时,他内心深处又燃起了另一种更强烈、更无法控制的情绪。他的指节蜷了一下,明明没松手,却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他手心里实际上是空的。
&esp;&esp;嫉妒。
&esp;&esp;他嫉妒她。
&esp;&esp;他一瞬间厌恶、憎恨这个念头,想要狠狠把它碾碎——sterlg&esp;chase&esp;fairchild嫉妒谁?嫉妒她?荒谬!她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籍籍无名的学生罢了。
&esp;&esp;可他心底的某个角落却在低语:你嫉妒她。你嫉妒她像活生生的一个人,而你不像。
&esp;&esp;——他不像。
&esp;&esp;不对。
&esp;&esp;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esp;&esp;该被融解、消亡的应该是她,该被摧毁、粉碎的应该是她,该被现实的锋刃碾碎成齑粉的应该是她。他想逼她——她的本质——去死,想看她的信仰在现实的锋刃下崩裂成碎片齑粉,想看她也变得像他一样,可是——
&esp;&esp;她仍旧满口妄言。
&esp;&esp;选择?自由?忠诚?信仰?归宿?超越利益、血缘、责任的“爱”?她以为这些东西真的存在?
&esp;&esp;可——
&esp;&esp;他需要吗?
&esp;&esp;他当然不需要。他从不需要。他不需要“信仰”,不需要“归宿”,不需要一个“真正忠诚”的人,他不需要被谁“理解”——这些都是无力者的幻想,是无法掌控自己人生、虚无空洞的“末人”用来安慰自己的麻醉剂。他有理性,他有冷静,他有掌控一切的智力、能力、自律,他有牢牢紧握的权力、资本、人脉。有了这些真正“忠诚”、“永恒”的东西——难道他还需要去追逐一个根本不切实际的幻梦?
&esp;&esp;可他就是嫉妒她。
&esp;&esp;那柄嫉妒像冰冷的钢刃插进心口,尖锐、精准、疼痛,叫人恼怒。他想摧毁她,想捏碎她,想碾碎她的傲慢狂妄,他想让她睁开眼,好好看清这个世界运作的真正规则——那些他遵守了叁十年的规则!
&esp;&esp;但——
&esp;&esp;等等。她是个“末人”吗?
&esp;&esp;「‘爱是什么?创造是什么?渴望是什么?星星是什么?’&esp;末人这么问道,并眨眨眼。」——尼采
&esp;&esp;这就是末人。
&esp;&esp;但她不是。
&esp;&esp;她不懦弱,不平庸。她反思,她追逐。她不安于现状,不接受安排。她从痛苦与孤独中淬炼自己。
&esp;&esp;她不是一个末人。
&esp;&esp;像他一样,她也是个“超人”——是不同意义的“超人”。
&esp;&esp;那么——
&esp;&esp;他所追求的人生意义,他所追寻的人生价值,真的是唯一正确、客观的信条吗?
&esp;&esp;难道……她所追寻的人生意义……真的就一定比他的信念更虚妄、更可笑?
&esp;&esp;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意义?什么是价值?谁来做裁判呢?
&esp;&esp;他的指节收得更紧,像要捏碎什么……捏碎她,还是捏碎自己?
&esp;&esp;他为何要如此在意那枚——
&esp;&esp;不!
&esp;&esp;他不能让这念头生根发芽。他得杀死心底那毫无逻辑、混乱无序的期待。即便她是对的,她也必须是错的。
&esp;&esp;否则他过去叁十年的人生,还有甚么意义?
&esp;&esp;够了。是时候了。她该被碾碎,该被撕裂,该被现实彻底吞噬销毁了。何必去区分什么“应然”和“实然”?——“实然”,就等于“应然”——现实如此,就代表理应如此。
&esp;&esp;他漠然望着她,灰眸冷得彻底。
&esp;&esp;“you&esp;want&esp;too&esp;uch,&esp;sweetheart”(你太贪心了,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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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妇女节快乐!
&esp;&esp;尾注
&esp;&esp;我今天才知道,料酒原来是真的酒,而且有12度呢!哈哈哈!好神奇!
&esp;&esp;我必须向读者坦诚,sterlg这个人物是我认识的几个人的合体。其中一个是我的某一任前男友。我当时23,比较年少幼稚,他大我6岁半,一切总是淡淡的,很温和耐心,easy-gog,得体的幽默,话不多,教养很好,比大多数美国人更绅士(这点上英国人做的更好),但实际上(像很多白人男性一样)让人觉得很难“读懂”(read),相处久了,有了亲密关系,在公共场合秀恩爱都可以,但你依然不知道他真正在想什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喜欢还是不喜欢。我一开始以为是年龄差的问题,只要时间一久就好了,直到第二年,有一次在沙滩上,我说了句关于川普的比较刻薄的俏皮话(这是川普第一次任期当中),他先是忍不住大笑了(其实我看他跟他朋友们在一起时也会大笑,但那总是有控制的,甚至让你感觉是有预谋的、符合场合氛围的,而不是出乎意料的),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跟我说,“you&esp;know&esp;that&esp;boys&esp;&esp;the&esp;us&esp;are&esp;taught&esp;to&esp;not&esp;dispy&esp;any&esp;eotions&esp;grog&esp;up?”(你知道,美国的男孩子从小被教导不能展露出任何情绪?)我当时很费解,说,这多不健康呀,你要是想的话,只要不伤害别人,你展露感情就好了呀。他没再继续讨论。
&esp;&esp;他后来告诉我,他祖母去世的时候他七岁,葬礼时哭的很伤心,他父亲跟他说,如果要哭,回家里房间去哭,不许在客人面前哭。他给我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淡淡的,陈述事实,没有任何伤心、委屈、情绪。我当时就觉得,他需要的是心理医生,不是我。
&esp;&esp;他也告诉过我,他喜欢我,是因为我理性、冷静、懂得谈判、解决问题为先、从不情绪崩溃。他从未明说,但我知道,他觉得我“不麻烦”,我像他的对冲基金一样,是能被管理、经理的,是能被ana的。他看不见一个人灵魂深处那抹炙烈的、杂乱无章的、让人棘手的、扑不灭的火焰。他看不见我这个【人】,也不屑于看见。而我也没有丝毫对他表达的欲望。
&esp;&esp;那年圣诞,我和他去他父母的宅子,看他父母之间的互动和家庭的运作方式,忽然就明白了好多(奇怪的是,他父亲对女儿们相较之下就要有感情得多)。我记得有一晚坐在他家客厅的壁炉前头,觉得那火苗都是冷的、克制的、受控的。回来之后,我们在二月初情人节之前分的手。
&esp;&esp;其实我们现在还有联系,他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几个投票给川普的人之一。前几天华尔街因为川普增加关税崩盘,我给他发了句“well?”&esp;他回说“well,&esp;&esp;issues&esp;are&esp;ore&esp;persistent&esp;than&esp;others”(有些问题比其他问题顽固)。时至今日,我已经成长到了他当时的年龄,但我在回忆他的言谈举止时,我仍旧不能确定他当时真正在想什么、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喜欢还是不喜欢、悲伤还是不悲伤。他当然不会这么觉得——但我觉得这其实是极其悲哀的。故事里sterlg的很多心理活动当然都是我的脑补,很浪漫化,也是从女性想象出发的——他这种人从来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可惋惜、悲哀的。我写的不真实,但……仅算是给他这种人(以及我的那段感情)做一次心理刨析吧。在写作时,真实与虚构之间的界限,往往很难厘清。
&esp;&esp;有毒的“男性气质”(压抑情绪、过于自主、霸道、恐同、不展露脆弱、交易性、不把人当人)伤害的主体是男性,也是女性。我的初衷不是在一篇讲性侵的故事里去可怜他们,或许在《纽约客》里塑造这样一个【可能被可怜的】反面男性角色是错误的、失败的、冒犯的,是对受害女性的轻慢、不公。我为此真挚道歉。就像一位读者所说,现实当中,性胁迫没有罗曼,只有胁迫。但我印象中的sterlg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故事写到这里,就自然而然地吐露了出来。而且,我们作为一个社会整体,如果两性关系想要变得更健康,有毒的男性气质这个问题,就必须被看见、刨析、讨论,它也是性犯罪背后的成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