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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时代最佳的工作-3

 

时间是两天前的清晨。

天还未亮张国英便独坐在房间,他整夜翻来覆去,为忍受双眼的刺痛,也为思考将来。

人生,怎麽无论做任何事,到头来都是失败。张国英想着。

自从他的国英服饰倒闭後,张国英便整天浑浑噩噩,双眼失明更是让他生活无法自理,他只能仰赖还未成年的吴泰南,老小一家人原本平凡的日子,开始出现裂痕。

张国英对自己无法行动自理感到焦躁。

吴泰南为了两人的生计,必须加倍打工,而他年纪轻轻,却吾其他本事,只能像张国英一样四处做些杂活。

张国英的愧疚,延伸出对生活的愤怒。他开始在家里摔东西,把能摔的东西都摔过一遍,发泄後还怕吴泰南回家撞见会难过,於是又瞎0整理乾净。

不知道离开妻小过得如何?是否也来到番薯岛,亦或还留在那片美丽的故乡。张国英回想着过去,眼泪不禁流下。

吴泰南是意外得来的孩子,也是上天赠与他的孩子,老年能有吴泰南做伴,张国英很是感激,人难免一si,张国英不怕,但他怕的是,他走後,吴泰南将会孤苦伶仃一个人。

趁着吴泰南外出打零工,张国英独自来到隔壁的林家书店,怀中抱着小麻布袋,里头是他仅剩的二十万元。他在书店外张望,即便他什麽也看不见。

林n妈不是没看见张国英,只是不想理会。

张国英一早出现在自家店门口,目的林n妈早心知肚明。起初猜想张国英在逐渐升起的yanyan下,肯定没多久会撑不住,她便没去管他。

谁知张国英一等就是两小时,怀中的麻布袋被他搓r0u到快破了,依然不si心,彷佛双脚长了根。表情坚决像在说:今天没有等到林n妈出来,他绝不放弃。

叹口气,林n妈知道该来的躲不了。她拉开铁门,索x装作是刚开门营业的模样,摆出一脸诧异的表情说:

「阿呀,张国英,你怎来了呢?一大早的要进来看看书吗?」

张国英知她在装傻,耐住x子笑着说:

「林n妈早啊,我这双眼不重用,看不了什麽书,年轻时不读书,老了自然也不需读了。」

「那您这……」林n妈垂下头,她想不到还能用什麽理由蒙混过。

「林n妈,我们相识这麽多年,我张国英也没求过你蛇啥,这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这辈子也就只剩这愿望了,算我拜托你。」

「不行。」林n妈笃定表示,她虽然心软张国英年迈,双眼又看不见,但她也有不能答应的理由。

「这是之前讲好的二十万,我攒够钱了,二十万不多不少,让我当作是我家泰南的聘金吧,好吗?」

「聘什麽金,吴泰南跟林秀英才几岁,你就要他们结婚,不觉得太早了吗?」林n妈继续找藉口,但她知在她那年代,早早嫁人是很普遍的事情。

「你说太早就太早,但这二十万想请你先收下,我张国英不重用,看不看的到泰南成亲都是问题……」

张国英诚恳地打了满手悲情牌,想与林n妈家先缔结亲约,他双手微微颤抖地,递出麻布袋给林n妈,但伸出手的方向位置不对,他向前没碰到林n妈,又缩回来再伸一次,几次後才知道是林n妈闪着他。

「张国英!你真是够烦的了!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你再去赚个一百万,我也不可能把林秀英嫁给你。」

「那你需要多少?」张国英祈求般的询问。

这话让林n妈一愣。她怎麽也没料到张国英的态度如此坚决。

「两百万?」张国英又问,「我懂,你想把林秀英嫁进曹家府,曹将军家有钱没错,但有钱总有个极限,若是b曹将军家有钱,你是不是便愿意把秀英嫁给我们家泰南?」

林n妈差点笑出来。b曹家府有钱,那等於是全复兴镇的首富。林n妈频频叹气,她觉得张国英肯定是疯了。

「林n妈,富裕与贫穷,也只是一线之隔,我张国英也曾经富裕过,在那片海的另一头,整个山头都是我的,若可以回去……」

「但你回不去了。」林n妈打断他。

「对,是回不去了我知道,但为了泰南,我想再拚一下。」

张国英转身回屋,林n妈盯着他离去背影,不晓得张国英要做啥大事,以为他又要去买卖衣服。只见张国英走没几步,又回头说道:

「我会再回来的,带足够你需要的财富。」

张国英仅花不到半小时,找到一间位在复兴镇最隐密的地下赌场。

它在商圈某间服饰店的地下室,张国英即使双眼盲,依然能分辨赌场位置。

「啊,对,就是这个气味,真是怀念啊。」张国英闭眼深x1口气,苦笑着。後来无论走到哪,他都能嗅出赌场的味道。

「老头,做啥呢?」服饰店走出个人,面带嫌恶问道。

「赢钱。」

那人诧异地瞪着张国英。本想打发他走,却被张国英一个动作说服。

张国英抖抖手中麻布袋,发出沉闷的声音。

「是不是听见钞票的声音?」张国英微微笑。

「我认得你,你也是卖衣服的,你也是生意人。」那人上下打量着张国英。

「对,我今天同样来做生意的,开赌场生意还怕客人上门?」

那人不解张国英是如何发现自家楼下是赌场,他开赌场这些年本以为隐藏的天衣无缝,也只有少数人知道,未料到今日居然有个老人找上门。转念一想,张国英怎麽看也不过是个七十余岁老骨头,双眼又失明,多半是活着感到无趣来寻点乐子,t力不行,牌技肯定也不行,更何况他还是个瞎子,怀里抱着的布袋看起来装着不少钱。

那人打定主意,便放张国英进门。他换了张表情说:

「去吧,老头,你ai玩多久玩多久。」

穿过店内到最後端,沿着小门走下阶梯,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

服饰店的守门人,怎也没想到,他这放进去的,是个曾经叱刹赌场的高手,在海岸一端有着「瞎子0金」称号。

「瞎子0金」张国英想到自己曾经的称号,感慨地笑了。

过去是假瞎,现在是真瞎。他明白再怎麽会0,要败光家产也仅是一瞬间的事情。但今天必须赢。

甩甩头,张国英提振自己心情。输得倾家荡产已成往事,往事被留在海的另一边,而海的这一边,张国英要为了吴泰南重新开始。

地下室众赌徒瞧见下来者,是个风吹即摔的老者,各各皆是一愣。

张国英手扶着墙,踢到了一张椅子,人便坐了下来。他将麻布里的二十万撒在桌上,开口问道:

「打多少?」

所有人见白花花的钞票,纷纷围了过来,二话不说,麻将都排好了。

本以为一个七时旬老头,随便打,都能将其赢光、使其脱光,殊不知,一圈打过一圈,众人一轮输过一轮。

最令人钦佩的是,张国英不须翻牌看。他闭着眼,仅靠0牌就能知晓自己的排组状况,假使有人偷偷00绕到他背後,也不知张国英盖着什麽牌。

半天过後,张国英身边的钞票竟b刚来时多了三倍。

此刻的张国英,已是杀红了眼,他全神贯注地,单靠听觉与触觉便掌握大局,再加上今天那无与lb的手气,彷佛是他的掌心有着磁铁般,想要任何一张牌都能迅速到他手中。

众赌徒见他气势如虹,无不心急如焚,但无奈赌场老板袖手旁观,还感兴趣地想见识这七时旬老人可以赢到什麽地步。

深夜两点,张国英的赌金已塞满了整个麻布袋,b来时更丰满、更扎实,塞不下的被搁置在赌桌边,所有人摩拳擦掌、轮番上阵,却又各各败下阵来。

「哈哈,这就对了,来吧!我张国英注定是要在赌场上论输赢,今天没有b曹家府更有钱,我不回家!」

正在张国英越战越勇之时,忽然听见附近一阵手忙脚乱声。他看不见,只能赶紧先护住自己的钱财。慌乱中有几个人低声催促道:

「快走!快走!宪兵来了!」

听闻,张国英才明白事态严重,抓起他的麻布袋,并将装不进麻布袋的钞票塞进k档,但张国英却分不清东西南北,几次混乱地碰撞下,他终於跌跌撞撞0到墙壁。当他沿着墙,0到一块像是门的东西时,附近附近的人皆已走光了。

背後传来宪兵军靴的踏步声。张国英情急之下,竟一头撞上逃走暗道的狗洞门梁。一道老血沿着皱纹留下,流进他的嘴角,苦咸味在唇边蔓延开。

张国英压抑着剧痛,继续0黑向上爬,终於在满月的星空下逃出赌场,但宪兵们也已在背後一步之遥,仅差飞扑便能逮住张国英。

「还跑!站住!」宪兵吼道。

张国英自然是不理会他,钻出狗洞後马上左右选择一边,拔足便是向前狂奔,k裆里的钞票不时会泄出个几张来。他已经不顾是否还看得见路,乾枯的双腿尽管着向前跑,他连续迈出数十步都没有撞上任何物t,连自己都赞叹自己命中受上天眷顾。

跑着、想着,眼前的黑幕忽然出现令他怀念的光景。

那是片好山好景,好怀念的彼岸故乡,山川湖泊、古se古香的三合院,妻子与孩子在院子里散步,见他登门入庭,妻小笑着迎接他,天气是如此的晴朗,一切是如此和乐。张国英瞬间感到恍惚,只觉自己身在遥远的过去,离家千里,退居番薯岛似乎都是虚无飘渺地幻想罢了。

当张国英欣喜若狂地张开双手、投向妻小时,眼前莫名地窜出一颗银白点,宛如流萤般,朝向妻子穿梭而去。一切都变得好缓慢,缓慢到张国英可以停下来观察那颗眼熟的银白点,他瞧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那是颗子弹。

是颗从他双眉之间飞出的子弹。

伴随宪兵手中的枪声,张国英向前翻个跟斗,人躺在地上便没动静了。他怀里的麻布袋被甩到空中,正巧g住一只金丝雀脚环。金丝雀所到之处,开始下起钞票雨,轻盈的纸钞如雪片般,慢慢地落下,散布整个复兴镇,居民们拿着水桶与器皿,出来迎接这场钞票雨。

钞票雨足足维持了三个钟头,飘下的数量远超过张国英在赌场赢来钱财。

趴在地上的张国英,周围围绕着一群宪兵。开枪人认识张国英,他低下身,缓缓为他阖上双眼。他们过去待过同样的兵团、打过同样的仗、逃到同样的孤岛。他是小张国英十岁的曹家主人,曹东宝。

「安心睡吧,张大哥。」曹东宝说。

天亮时,张国英又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经过曹东宝的眼前,走过每位宪兵面前,往返来时的路,靠着双腿回到家。

在场收拾的宪兵们,看不见张国英。

地下赌场後方的暗巷内,几名宪兵终於发现,方才被击杀的张国英消失了。

碎石路面上只剩一滩血迹,宪兵们开始四处搜索暗巷每个角落,甚至是连拳头都塞不进的鼠洞。

正当所有人困惑时,碎石地上的血迹开始迅速流动,沿着土里、沿着石边、沿着墙角、沿着海岸,流入蔚蓝的海洋。张国英的血ye,穿过海洋回到对岸的故乡,重回他朝思暮想的三合院。血ye在故居停留,天空中凝聚大片乌云,顷刻间,下起倾盆大雨,张国英的血ye被雨水冲淡,渗入庭院泥土中。

张国英终於得以回到故乡。许多年之後,他的前妻偶然回到三合院,将会发现庭院中央长着一颗相思树。

而在番薯岛上,被宪兵开枪击中的张国英r0u驱,走过复兴镇的每条商街,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即便与他擦肩而过的熟人,已然遗忘镇上有位叫张国英的老先生。连他曾经在商圈街上开间,改变流行趋势的服饰店,也被遗忘。

镇上人对张国英生活过的记忆,在子弹击穿过他头颅的瞬间,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遗忘了张国英,除了吴泰南。

他们的最後一次谈话,是张国英的r0ut回到家时,而张国英留下的忠告,在五十年後,也被吴泰南遗忘。他只记得小时候养他长大的爷爷,最後一次面对面谈话时告诉他:

「不要买房子,要结婚生子,记住五百壮士的故事。」

张国英的躯t,躺在卧室的榻榻米上,慢慢变得模糊,最後浓缩作一个小星点,犹如萤火虫般,在房间里飘来飘去。

吴泰南从派出所不顾审讯警察吓阻,跨步飞奔回家。当他上楼打开张国英房门时,只剩小星点飘荡到他眼前。吴泰南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喊了两声「爷爷」,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内心悲痛无法言喻。

回头,小星点在他头顶盘旋,彷佛是张国英在抚0着他的头,吴泰南茫然望着星点,止不住的两道清泪莫名地被拭乾了。

吴泰南凭着感觉,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星点走。

小星点速度不快也不慢,刚好是吴泰南跟得上的速度,它彷佛有灵x般,带着吴泰南来到复兴镇邻近的山。半山腰处,有一颗垂直山壁长出的麻布树,小星点在那棵树前停下,原地旋转几圈後,钻进山壁的枯枝里。

吴泰南两眼无神,他见小星点融进壁上枯枝,靠近一看,才发觉那不是根枯枝,而是把尘封许久的步枪。吴泰南手轻拍步枪柄,想把上头尘土拍乾净,枪托部分显现出三格字。

张国英。

吴泰南一惊,不解为何步枪上会刻有张国英的名字,他只觉有gu强大的气场笼罩步枪周围。吴泰南连忙跪地嗑了三个响头,哭喊爷爷,久久内心无法平静。

神奇的步枪出现,让吴泰南深信那是爷爷的在世化身,但他却不知,那只是许多年前,仅因为医生判定吴泰南这辈子将永远听不见,张国英便c着步枪,扬言要s杀诊所医生,後来论混乱中被老鹰攫走的步枪。步枪後来被鹰从天上抛下,正巧cha在山壁上。

良久,吴泰南擦乾眼泪,yu将山壁上的步枪拔起带回家,殊不知,有整整半截都末入山壁中,无论吴泰南怎麽发力都不法将其拔出。

踌躇片刻,吴泰南只觉有gu力量想将他推开,宛如张国英在催促他赶紧走

「爷爷……」

他又双手而十,诚心膜拜好一会,眼眶含着泪水依依不舍离开。

吴泰南忘记来时的路,沿着山路胡乱走一通,不知过了多久,走到吴泰南都感觉口渴,他终於远远望见熟悉的复兴商街招牌。

正当吴泰南疲惫不堪,想拧开某间骑楼下的水龙头饮水时,发觉墙上居然贴着他的黑白照片。

上头写着:

「寻找失踪吴泰南。」

吴泰南呆愣在原地,半口水险些喷出来。他瞪大眼瞧着墙上照片,满脸问号。

此时,路人发现了他,慌忙大喊道:

「找到吴泰南了!」

吴泰南想起自己刚从派出所逃出,肯定是大群宪兵正在四处围捕他,不由得紧张起来。大批镇民对他议论纷纷,并且以奇异眼神看着。

眼见根本无处可躲,吴泰南尝试挤出人群时,有个人牵住了他的手。

「泰南,这边!」这人是林秀英。

「秀英……」吴泰南见来者是林秀英,开心之余也担忧官兵追来,赶紧说道:「你快走,不然宪兵等等就来了。」

林秀英回头,忧伤说道:「不会了。」

两人钻进了巷弄,却逃不过沿路人群的目光追踪,等等肯定会有宪兵追来。

「你消失的一个月里,发生了好多事情……」林秀英边跑边说。

「我消失了一个月?」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林秀英问。

吴泰南依然还陷在张国英离世的悲伤之中,他说道:「在派出所听到爷爷被s杀消息,我跑回家去没看到人……」他难过地将爷爷变成小星点,又如何跟着星点上山,如何发现山壁上步枪,一五一十地说。

「泰南,」林秀英无法置信地看着他,又00他的额头问道:「你有撞到头吗?」

「我……没有撞到头。」吴泰南躲开,皱着眉说。

「哪里有什麽爷爷。」

「就是我爷爷啊。」

吴泰南全身忽然僵住,两眼直瞪前方。因为他看见林家书店隔壁,不是自己家,而是一间破仓库,仓库侧边的窄巷前还有一间小小公庙,像颗纸箱般被立在地上,前头的三炷香还冒着烟。

「我家呢?」吴泰南大惊,「我家怎麽不见了。」

「你是真的撞到头了,」林秀英再三解释,「你家在商店街街头,这块是政府的仓库,在街尾。」

「街头那是……」吴泰南困惑。因那是曹东宝将军家,曹家府。

「泰南,那天你从派出所冲出去,我以为你是要回去拿什麽证据,但到商店街的人说,你跟着一条黑狗跑了。」

「黑狗?」

「对,他们们说是黑狗,说你像着魔般,跟着黑狗一直跑,然後就不见了。」

吴泰南越听越觉不可思议。这时林家书店一个老太太缓慢走出,双眸中是无尽的空洞,她四处张望着林家书局的摆设,彷佛是杂志记者,又怕吴泰南在还没被枪决前,又凭着卓越的运气逃走,他们将吴泰南用两百零六条锁链铐住,铐住身上每根骨头。

接近凌晨枪决前,宪兵长基於政府形象,不屑地问吴泰南:

「再过几分钟,你就要被枪决了,还有什麽愿望吗?」

吴泰南被黑布袋盖住头,眼前一片黑,他看不见宪兵长的唇语,自然无法回应,即便宪兵长问了三次。

宪兵长见他不为所动,换作常人至少也应该要全身颤抖,大小便失禁。他以为吴泰南已经放弃最後的许愿,於是举手对宪兵队示意,并说道:

「好吧,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男人,自由党主席。」

十三只步枪同时子弹上膛,枪口对着吴泰南,手指轻轻扣住板机,等待命令。

行刑台下,忽然传来微弱地歌声,歌声慢慢地扩大,彷佛是湖池里的涟漪向外扩散,变成水波,又变成波涛。人民们注视着前方,大声歌颂着。

而那是自由党的自由宣言:

「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你有听见人民不敢说的呐喊吗?千里越洋来小岛,若不自由宁投海,反抗吧!革命吧!你会看见被b进牢笼的野兽,终将毁灭世界。」

「安静!让他们安静!」宪兵长命令几个人去压制群起激昂的民众,但宪兵们举着步枪,冲进人群,想揪出唱歌人们时,却怎麽也找不到。

「是人民的心声,发自内心的歌声。」此时,跪在台前,全身被五花大绑的吴泰南,淡淡地说。

台上宪兵见场面几乎失控,歌颂淹没他发号司令声音,急着大喊:

「开枪!快开枪!」

然而,在清晨yan光扫过复兴镇水平面,十三把步枪要被扣下板机之时,埋葬张国英灵魂的山崖上,吹起一阵怪风,宛若如来神掌地轻轻抚过大地,吹得在场人民心旷神怡,吹得行刑手们忘却开枪时机。

一块黑布从天飘落,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吴泰南身上,将其盖住。

宪兵长大惊,大声问道:

「那块是啥东西!」

「报告,那是从司令部厨房吹出来的伙房布。」

「伙房布?」

宪兵长话还没问完,在场所有人皆发出惊奇的欢呼。

只见伙房布盖住的吴泰南,台上只剩身形轮廓,接着,轮廓慢慢消软下去,如漏气的皮球般变小,直到贴平行刑台面。

「人呢?」宪兵长大喊。

一位宪兵走过去,掀开伙房布,地上只剩下一摊的铁链。

林秀英的婚事,预计在两周後举行。

然而她此刻却被软禁在家中。

透过二楼门帘缝,林秀英观察外头的便衣宪兵。宪兵如守着美味的土窑j般,在对街的骑楼下装模作样。

只要林秀英一踏出家门,便会遭到宪兵拦下盘查,疯狂追问林秀英想去哪、为何出门,b迫林秀英放弃出门。

「泰南……」窗帘之後,林秀英想起了吴泰南,两行眼泪连绵落下。

两天之前,曹二君见缝cha针,搓合了她跟小弟曹和平的婚事。曹的几番冷嘲热讽下,林秀英又想起吴泰南的冷漠而失去理智,便赌气点头答应。

冲动後带来的是无尽地後悔。

街上的居民们纷纷谣传着,几年来四处为番薯岛打抱不平,蒙面与宪兵队对抗的领头是吴泰南。林秀英这时才发觉自己铸下大错,想回头陈清,却为时已晚。

幽静异常的h昏时分,林秀英接到消息,吴泰南已经遭到逮捕,宪兵队将在黎明时分执行枪决,然而林秀英只能在家乾着急。她真巴不得身上长出对翅膀,让她从窗户跃下,逃出宪兵掌控。

越是接近黎明,林秀英哭得越伤心,最後愤然起身下楼,往司令部广场冲去,又在几秒钟内,被宪兵拦住去路。

「让开!放我走!至少让我去见泰南最後一面!」林秀英挣扎着,想从宪兵擒拿中逃脱,宪兵却不为所动。

这时,一个人走近,笑道:

「秀英,我们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你这是……急着要去找我吗?」

说话人是曹和平。他笑咪咪地牵起林秀英的手,让林秀英感到一阵恶心。

林秀英焦急着不断拉长颈子,想看得更远,却老是被宪兵挡住视线。

拉扯之间,天边吹来一阵怪风,强劲又温柔地,将林秀英的灵魂吹出了身t。

林秀英无暇管发生什麽事,她甚至连自己少了r0u躯都没意识到,便一路狂奔到司令部前广场,穿过人群,扑上行刑台,抱住吴泰南。

「泰南,对不起,对不起……」林秀英将吴泰南拥入怀里,嘴里一遍又一遍的诉说。

「谁?」黑se头套中发出模糊的声音。

此刻的吴泰南,仅能听见灵魂的声音,他听得见人们内心的y唱,也听得见冲到他身旁,抱住他的林秀英撕心裂肺的哭喊。

吴泰南分辨不出那些语言的含意,却能感知它。

「是我,我是秀英,」林秀英想拆掉那恼人的头套与脚镣,却发现自己触0不到任何东西。猛然回首,才意识到身边的宪兵们都没注意到她。林秀英错愕僵住,两手空抓半天甚麽也没有。对吴泰南全身铁链,林秀英毫无能力。

「我一定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林秀英焦急地胡乱抓扯。

「你快走吧,秀英。」吴泰南使劲想站起,却只有身上铁链的抖动。

「我不走,我不走……」

林秀英见无计可施,竟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泪水顺着鼻尖滴落在两人脚下,在行刑台变成一个深se的圆形区块,接着圆型区块逐渐塌软下去。泪水竟软化了坚y的大理石行刑台,连林秀英都不敢相信,她尝试地徒手挖开大理石地板,发现地板是如此的松软,没几秒钟,便让她拨开表层,露出了一条窄小地通道。

「下来这边,泰南!」林秀英顺势跟着吴泰南末入地下,如钻进某种动物的肠道般。

弹指之间,吴泰南钻进了地平线之下,连同身上的束缚全都一并消失。

「这……发生甚麽事……」吴泰南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又抬头望外看,看见一群惊恐又看不见他的宪兵们。

「我们快走。」林秀英领在前头,往更深地窄道钻进去。

窄道又sh又黏,还带有点咸味,两人向前不停地钻,不知过多久,窄道竟变得宽敞起来。

四周光线逐渐明亮,匍匐前进的两人,换为双脚行走,而这时才发现,原来身处在一个不知名的山洞中,头顶上还有尖锐的钟r石群。

「这太神奇了。」吴泰南打探着四周,惊奇喊道。

「太好了,泰南,我们逃出来了。」

林秀英意识到劫难获救,兴奋地跳上去g住吴泰南,而吴泰南也回以紧紧的拥抱,这瞬间,彷佛又回到从前两小无猜的模样。

「可是,不是已经天亮了吗?」吴泰南不解问道,他望向山洞外头的天se,此时却是满天星斗,月se高挂。

「难道我们刚刚在洞x里爬了一整天……」林秀英推测。

「现在出去,宪兵们肯定在外头到处追捕我们,今天晚上就先睡这吧,明天天亮再来想法子。」

林秀英随即同意,此时的她正感觉奇怪,明明折腾了大半天,却没感觉到一丝的疲惫。

吴泰南在山洞四周寻找可用的东西,却毫无收获。

「看起来,只能先将就睡一晚了。」吴泰南席地而坐,卷曲双腿用手环抱,靠在大石块边,感觉石块尚有余温,便要林秀英也来坐下靠着。

「怪了,明明是夏天,怎麽已经有凉凉的感觉。」吴泰南说。

林秀英跟着靠在土墙边,侧边吴泰南身b大石头更令她感到温暖。

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着聊聊天了。林秀英想着。她忆起胡乱答应的婚事,还有他想问吴泰南是否真订婚,但又不想破坏如此美好的夜晚。

林秀英表情闪过烦躁,而这瞬间,被吴泰南逮到。

「怎麽了?」吴泰南问。

「没事,我只是,」林秀英低下头,随即稍稍抬起,为让吴泰南看见她的唇语,「感觉我们好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待着了。」

「恩,」成年後刚毅习惯了的吴泰南,竟温和地先道了歉,「对不起……」

「没什麽好对不起的……」林秀英低下头,她已经做好与吴泰南私奔的打算。

沉默中,吴泰南想解释他心中的理想,心中那自由的岛国。因理想而推迟的ai情,在si里逃生後,似乎变得云淡风轻。与林秀英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个念头逐渐在他的身t里融化开来。脑中莫名浮现那既熟悉又陌生的老人,张国英,那盼望可以凑合他与林秀英的老人。

这时,钟r石住间钻出一条青蛇,青蛇的蓝绿双珠闪着冷冽光芒,光芒g住林秀英,而林秀英却不怕牠,反而如被催眠般地,眼神开始变得风光旖旎。她慢慢地将头靠上吴泰南的肩,青蛇传来的魅惑,慢慢变成两人最原始的渴望,渴望在肌肤之间震荡。

林秀英眼角偷偷一瞥,发觉吴泰南也正含情望着她。他吐出的每道呼x1,都能粗暴地能压烂一颗苹果。

「我—」林秀英想开口说些什麽,却在发出,我在这时代,基本上没有任何贡献。」吴泰南说。

「我有读过您过去所有的文章,还有自由党宣言,如果不是你,也不会有现在自由的番薯岛。」酒店nv郎说着,念出几段吴泰南曾经写过的文章,并且琅琅上口:

「你有听见人民的声音吗?有听见人民不敢说的呐喊吗?千里越洋来小岛,若不自由宁投海,反抗吧!革命吧!你会看见被b进牢笼的野兽,终将毁灭世界。」

原来这酒店nv郎,其实同样是复兴大学毕业的学生,但毕业後求职之路不慎理想,决定在酒店内工作,赚取相较一般上班族更高的薪水,她情愿忍受每天来来去去男人的sao扰,也不愿作个低薪族群。

吴泰南听着曾经的自由党宣言,不自觉地流下两行热泪,问道:

「你觉得现在的番薯岛人民是自由的吗?」

酒店nv郎自然是有注意新闻报导,她理解吴泰南对於当代社会,人民情愿被银行綑绑半辈子,只求一个居住的屋檐而感到无法置信,但她也只能委婉地安慰吴泰南。

「的确,不能说完全的自由,但我想至少是有部分的人民,是自由的。」

「真的吗?」

「恩,b起过去您所追求的全人民自由,不受暴政迫害,或许现在的人民,追求的是个人的自由。」

「个人的自由?」

「或许也有人称它为财富自由。」

「财富自由。」吴泰南似懂非懂。

「不受金钱局限,想做什麽就能做什麽,基本上在社会,可以达到这境界,就可以称得上是自由了。」

吴泰南点点头,他开始被酒店nv郎的气质所x1引,nv郎散发一种坚强的气息。几个月之後,吴泰南才会意识到,他被酒店nv郎所x1引的原因,单纯是因为这坚强的气息,与林秀英一模一样。

「请问姑娘芳名。」

「这年头,似乎没有人会这样问了。」酒店nv郎微微一笑。

「那应该怎麽问?」

「等nv生自我介绍。」

「那我怎麽知道要等到何时……」吴泰南困窘地搔搔头。

「我叫秀琴,林秀琴。」

吴泰南愣住,他看着林秀琴,久久无法言语,接着闭上眼睛,他似乎看见黑暗中,林秀英对着他,微笑点点头。

不到几周的时间,两人便陷入了热恋。

吴泰南并不介意nv郎的职业,反而觉得她是个勇敢的nvx,每天劳力工作,住在狭窄旧套房里,环境是cha0sh又容易生病。吴泰南逐渐开始无法忍受这种生活。他埋怨自己的无能,无法为林秀琴带来幸福的无能。

几个月後,吴泰南决定再回去曹大军的罐头工厂,为了让林秀琴能有更好的生活,他必须舍弃过去的执念。

对於追求空乏的自由,那不过是无谓的执念,没有能力为心ai的nv人带来安全感,追求再多自由也是枉然。吴泰南想着。

而这一秒,吴泰南彻彻底底,转变为番薯岛上的一名平凡岛民。

吴泰南与林秀英的孩子,吴自由,依然在军营中,努力地存着钱,期盼有朝一日,能够存满他的小猪扑满,然後完成与酒店nv郎的约定。买一间房子,与她结婚。

为了可以用便宜的价钱,买到理想中的房子,吴自由想方设法发动战争。

「只要可以让番薯岛发动战争,房子就会变便宜,我就可以用小猪扑满买下一栋房子,秀琴也会跟我结婚。」

顶上毛发半白的吴自由,满心期盼着。

已经数个月,为了存钱与计画战争,吴自由没有去酒店找林秀琴。吴自由如井底之蛙,躲在军营里钻研番薯岛的历史,当他得知番薯岛过去有大批的难民,是从彼岸逃过来时,他心中便自然而然地浮出了作战计画。

然而,此刻的林秀琴,已经与吴泰南结为夫妻。

就在三天前,吴泰南用工作半年的积蓄,买了一枚r0u眼看不见的钻戒,并向林秀琴求婚,而林秀琴当下也立刻点头答应。

营中的吴自由却废寝忘食地思考着计划,连番薯岛政府推行了五张钞买房政策都没注意到。

军营夜里,吴自由抛下站哨勤务,偷偷溜进国家作战指挥中心。他熟门熟路,撬开了锁头,手脚俐落,三两下便潜入空无一人的指挥室。

吴自由很是得意,毕竟这是他研究多时的成果。

接着,吴自由翻开柜子,取出一只陈旧的电报机,放在桌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里头密密麻麻是他写的笔记。

可怜的吴自由,他完全不知,这时代已经没有人在使用电报,那台电报机不过是被指挥中心遗忘,早该处理掉的废弃物。

吴自由兴奋地在电报机上,照着笔记本上的数字按。他已经尝试了数个月,发送他的「秘密电报」到对岸去。

秘密电报还特别使用了看似平凡,但内含有复杂密码的新闻报导内容。收到电报的人,起初会以为只是单纯的日常新闻,但经破解後,会得到真正内容。

这费尽心思的电报,是吴自由设计来躲避番薯岛军,联合对岸的敌国大军的心血结晶。

在秘密电报中,吴自由透漏了各种番薯岛易攻难守的位置,彻底泄漏了番薯岛的地理弱点。

这情报全都是他从军中偷来。他期盼着,对岸敌军能够收到他的讯息,并给些回应。

电报机在夜里的军营里,发出滴滴答答,恐怖又洗脑的声音。

吴自由深怕电报声被巡哨士兵发现,他刻意将自己的耳朵用一块布塞住。

可惜,数个月来,对岸没有丝毫的回应。

吴自由发出上千笔的讯号,都宛如石沉大海般,但他不气馁,再接再厉,智商仅有平常人一半的他,展现出无b强大耐力、永不放弃jg神,这完全遗传自父亲吴泰南。

「可以的,一定可以发动战争,为了跟秀琴结婚。」吴自由为自己加油。

吴泰南与林秀琴结婚後,两人过着极为节省的生活。

为省钱,两人挤在原本林秀琴租的三坪小套房中,白天吴泰南外出打工,晚上换林秀琴外出上班。酒店工作的林秀琴,时常需要陪客人喝酒,也时常醉醺醺回家,抱着马桶呕吐。吴泰南不舍得她工作如此辛苦,但为了林秀琴执意要继续工作,为了她想要的将来。

「我想要有一间房子,生两个孩子,跟你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林秀琴说。

「要在复兴市买房子,是件多麽不容易的事情啊。」吴泰南苦恼着。他小心计算着两个人的花费,节省各种开销,但无论怎麽节省,要存到可以买房的钱,总是如此的漫长。

「没关系,总会有办法的。」林秀琴微笑说,她轻柔可靠的表情,让吴泰南再度想起了林秀英。

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打出来的。吴泰南想着。他内心剧烈地danyan,他把过去未能与林秀英共度一生的後悔与亏欠,全都系付到这时代的林秀琴身上。

我一定要让他幸福。吴泰南暗自下定决心。

「五张钞买房」政策,让整个番薯岛陷入疯狂,岛民们各各想尽办法,为夺取最多的「领土」。

每个人都像在玩某种划地为王的游戏,抢得最越多建案的人,越感觉自己是这场游戏的赢家,而没抢到的人则出现各种失忆、失眠、梦游的现象。

有些人在深夜中梦游出门,醒来时发觉自己站在一片空地前排队,而那片空地是三年後才会完工的大楼,此时连块砖都还没有。

建商公司的售屋广告越打越烈。只要有人聚集的地方,必定会有售屋的广告,它们常常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版面,霸占所有人的视野。

有人因受不了随处可见的售屋广告,选择避着眼睛走路,而迎面撞上急驶而来的汽车;有人见到瞒天的售屋广告,便感觉无法呼x1,当场昏厥的路中央。

番薯岛的人民,丝毫不觉得奇怪,他们对於这一切,都习以为常。

一旦习惯了被奴役,就会觉得这一切都很正常。

吴泰南曾经如此劝告过人民,然而他现在,也成为了汲汲营营想夺取土地的人。但吴泰南却无法抢到五张钞买房的门票,他只能用更高价,向手中有房的人购买。

吴泰南消瘦五公斤,因为他口袋里没钱,即便有多到像蚂蚁一样的屋主,想要售出手边多余的房子,吴泰南也买不起。

「可恶!如果我有钱!就可以买了!今天不买明天又会更贵。」吴泰南捶x顿足地埋怨自己,他开始出现普通市民有的各种焦虑症状。

当吴泰南颓废地蹲坐在路旁,瞪着高耸大楼上,竖立着巨大售屋招牌时,眼前忽然出现了个人。

是穿着白衣的生命商人。

「还记得我吗?吴泰南主席。」

吴泰南盯着他,却看不出对方前来搭讪的意图。

「做什麽?」吴泰南冷冷地问。

「看起来你是缺钱买房?」

「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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