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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一直爱哥哥

 

可快过年了也没怎么和哥哥说上话,同住一个屋檐下,每日只见外婆和胡阿姨,外公和舅舅年前安排满了应酬,舅妈整日呆在房间,哥哥总是一大早出去,傍晚才回来。

虽然他背着书包,但安冉还是发现了他藏在袖子里的手,指节淤青破皮。

安冉当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哥哥在她床边站了很久很久,一遍遍问她为什么不听话。

早上起床愁得头发都掉了几根。

她想找机会和哥哥解释。

胡阿姨从小和外婆一起长大,一年中只有大年三十这一天要回老家祭祖,她安排好年夜饭嘱咐安冉便叫上司机离开。

别墅区楼栋之间隔得很远,别人家小孩放炮仗的声音还是持续传进来,安冉担心安升听到震响不舒服,敲门找他,回头看见弟弟提了一袋东西从外面进来:“姐,你找我?”

“外面太吵了,你有没有不舒服?”

他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晃动塑料袋:“姐,你猜这是什么?”

安冉接过来,不打开就知道这小子会买什么:“那个‘嘭——’一下就没的战神,年年买年年不能放你——”

她打开来,是烟花,但不是战神。

“仙女棒,晚上我陪你放!”安升臭屁地等夸,“不用谢,如果你非要千恩万谢我也是勉强可以接受的,嘿嘿。”

外面又是突然地一声巨响,安升整个人抖了一下,安冉拉过他的手,体温猛然升高,安冉拍拍他:“谢谢谢谢,喜欢死了可以吧,你快去吃药睡觉。”

“不去,说了要陪你放烟花的,一个人放多没意思。”

安冉推着他往房间里走:“又不是只有你能陪我放。”

她越说越心虚:“晚上我让表哥陪我放。”

“盛也?”安升白了她一眼,“他理都不理你。”

“谁说他不理我!我们关系可好了!”

“盛也,我姐说让你晚上陪她放烟花!”安升越过安冉肩头,冲门外喊。

她猛地回头,外面天是阴的,敞开的大门涌入刺骨寒风,光秃秃的枝桠和常青树上挂满红灯笼,风一吹,没有树叶遮挡的灯笼摇摇欲坠。

盛也从玄关进来,低头拉住盖在头顶的帽檐,看不清脸:“不去。”径直从安升房门前经过。

安升无奈地摊手,撇撇嘴:“我~们~关~系~可~好~了~”

被揶揄的人在走神,手上没收力推了安升一把,他踉跄着控诉姐姐恼羞成怒,拿他撒气。

安冉没来得及在意盛也说他们不熟,她惊讶地发现,盛也在发抖,即使他竭力克制,一闪而过,她还是发现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又被寒风催促着关紧门,点开手机,1月21日,阴转多云,5摄氏度。

八岁那年寒假,盛家还住在西门上,当时没有地暖,半夜她房间的空调坏了,一床薄被冷得发抖,不好去吵醒胡阿姨,自己也找不到备用的,只好抱着被子偷偷溜进哥哥的房间,想在沙发上蹭一晚。

进去发现虽然开着空调,但床上没有人,安冉心安理得钻进哥哥被窝。

迷迷糊糊有人开门进来,脱了衣服上床,刚从外面回来的人像火炉一样烤醒了安冉,她半梦半醒搂过去,两个小孩儿抱着睡到天亮。

那天是零下五度。

年夜饭外公和舅舅在家吃,舅妈也从房间出来,脸色像被冬天强烈紫外线烘烤过,沉得吓人。

安冉偷偷打量盛也的脸色,很不好,比舅妈还吓人。

电视里岳云鹏和孙越正在逗乐,烟花炮仗声一阵大过一阵,人群的哄闹从社区市集蔓延,喜气洋洋映在这一家人身上。

安静。

被热闹包围的安静。

锦城宴订的年夜饭,安冉吃不出来炖四个小时的开水白菜和水煮白菜有什么区别,她一边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一边偷瞄盛也,食不知味。

幸好外婆会给安升夹菜,絮絮叨叨一些车轱辘话。

盛朗华习惯了旁人不在他面前擅自开口,示警般地清清嗓子,开始问话:“最近学校的补课怎么样?”

在问盛也。

盛也放下筷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早先不受控的模样,应道:“挺好的,b类讲的高考压轴题,不算难。”

盛朗华满意地点点头,转而问姚晓萱:“家委会那边有什么通知吗?”

“没有。”

姚晓萱拿陶瓷勺子把燕窝羹搅合得铛铛响。

盛朗华眉头紧皱,盛淮波依旧事不关己,张秀兰开口打原场:“家委会这边我是知道的,张主任也说小也表现得很好,就是小也,你这性子要改改,少跟你妈学,小小年纪哪有什么苦楚,说苦哪有我们当年苦哦…”

啪嗒。

众人视线看向安冉,除了盛也。

鲍鱼酥从她筷子上滑落,满桌子碎渣。

赶紧拿纸一点点拢到面前,擦拭干净:“我不小心…”

电视里听脱口秀的晚会观众哈哈大笑。

张秀兰给安升夹了一块大黄鱼,转头数落她:“小冉,女孩子家家的要有点样子,以后出去不懂礼该说我们盛家没教好。”

刚被婆婆含沙射影过的姚晓萱哼笑一声:“确实。”

安升听了不高兴想反驳被姐姐按下,气得喝汤故意发出声音。

盛也像没关注到这边的龃龉,自然地夹菜、吃菜,一直看他的安冉只觉心慌,哥哥每长大一点都像失去一点生命,如今正处在无可挽回走向灭亡的临界点,周身冰冷。

没有人离席,也没有人动筷,直到盛朗华接了个电话:“喂,老田啊,新年好新年好,啊?老刘他…”

说着走进书房,一直没说话的盛淮波松了口气,刨了几口饭急匆匆要走:“盛也,你和弟弟妹妹等我回来给你们带新年礼物。”

张秀兰叫住他:“大年三十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再说?”

盛淮波不耐烦地摆手:“妈,你又不懂,问这么多做什么。”

不等他妈再说话,抄起外套就走,安冉闻到一股呛鼻的香水味,埋头打了个喷嚏。

屋外跑过去一群小孩,叽叽喳喳惊飞休憩的鸦,“哑——”地一声撞进漆黑烟雾里,烟花升空,天被照亮一瞬。

安冉从前院绕到后墙给爸妈打电话拜年,一旁的爷爷奶奶骂骂咧咧不愿接过去听,她讨好地说了许多吉祥话,最后难堪地挂断手机,掌心飘进一片银杏叶,枯黄又挣扎。

时间突然被放慢,她能清晰感受到叶子沿掌纹飘荡,金黄的叶片边缘掉落一块暖红干燥的碎屑,烟花的绽放也告一段落,后墙外只有风。

她顺着风的方向看去,庞大的银杏树叶间星点明灭,盛也蹲在树上,两指夹住一根烟,路灯裹着微尘的暗光刚好够安冉看清他开口。

他说:“他们不爱你。”

安冉把银杏叶攥进掌心,地上掀起一圈落叶,砸向她厚厚的雪地靴。

爷爷奶奶不爱她,爸爸妈妈会爱她,弟弟会爱她,以后还会有很多人爱她。

她从不怀疑自己是被爱的。

“没关系,”安冉一如既往的咧嘴笑,梨涡能盛一碗蜜,“总有人爱我。”

盛也从树上跳下,在泥坑里踩熄烟头,头发遮挡了一半的眼睛直白地看着她,少年和少女在金黄的笼罩下遥遥相对,冷风钻进皮肤。

“没有人爱你,安冉,”他重复道,“没有人真的爱你。”

安冉想反驳,但对面少年的视线飘忽,他到底是在对她说,还是在对别人说。

三年前夏天,14岁的她从盛家回家,哭着对妈妈大喊“我不要再去盛家了!”

在妈妈反复又担心地询问下,她用一种犹疑又确切的语气,“因为哥哥看到我,好像非常…”她想了一下措辞,“痛苦,对,哥哥太痛苦了…”

而现在这个夜晚的盛也,好像随时都会被黑夜带走,他不再感到痛苦,他变成痛苦本身。

没有人真的爱你。

没有人真的爱我。

“可我会爱哥哥,”安冉固执地按照自己的理解回应,“我会一直爱哥哥。”

盛也对她的话嗤之以鼻,骂道“安冉,你弟弟有病,你也有病是不是?你们一家人都有病。”

多恶毒的诅咒,拿她最亲近之人饱受折磨的病痛来诅咒她,辱骂她的家人,说出这番话的人毫不愧疚地离开银杏树下。

安冉手里原本完整的叶片被捏碎,她追上去,大喊:“盛也!”

零点,锦城的烟花同时点燃,巨大声响淹没她愤怒的诘问。漫天绽放的宇宙星尘,把阴郁的天炸了个透亮,波澜里少年转身的脸上有千千万万碎开的光,脖子上丑陋的疤痕游走。

她雾着眼,原谅了他,轻声祝愿:“新年快乐。”

盛也眉头紧皱,加大步伐,被她的不识时务磨得心烦。

“等等我!啊——”

被遗留在路上的烟花墩子跘倒,安冉摔下去时本能地用手去撑,地上都是霜,手掌打滑,硬生生保持扑倒的姿势往前滑行了一段距离,泥水满身满脸,最后还刚好滑到盛也脚边。

太!丢!人!了!

安冉趴在地上,不好意思抬头,头顶的动静带起几滴泥水,溅到她额头上,她意识到什么,仰头一看,盛也已经走了三步远,刚刚是他抬脚踩出来的泥水。

过了好一会儿,安冉才搓搓手上的伤痕,艰难站起来,脸颊有污水往下流,她拿手背把脸揩得越来越花,一瘸一拐往前走。

不远处盛也去而复返,站在隔她一人宽的位置,她刚要说话,听到他说:“你弟不舒服,在叫你。”

安冉一听急得不行,左脚刚承力就痛得脱力往前栽,扑到盛也身上,他愣了一瞬立马退开,安冉只好踉踉跄跄自己站稳。

她踌躇道:“你能帮一下我吗?不会太麻烦的你——嗯?”

盛也半蹲扣住她的膝弯,轻松背起,干净大衣背上蹭满了安冉身上的污泥。

不会太麻烦的,你扶我一下可以吗?她没说完后半句,没想到哥哥会背她,也许他也对他恶毒的话感到愧疚。

靠着的背宽厚有力,明明和她一样还只是个高中生,却让安冉觉得如此安心。

双手环抱住身前的人,下巴抵在肩头,偏头看他的侧脸,冰冷空气里只有呼吸是热的,喷得盛也耳朵发红,安冉被这个发现逗笑,收到少年警告的眼神,只好委屈地把头转过去。

从后门绕到前院的路很短,她趴在哥哥背上,身后落满银杏,那是和五岁那年,一模一样的场景。

2012年冬天锦城罕见下了大雪,那个时候盛家还住在西城区的浣花公园,从红墙冒出枝头的雪一簌簌地落,5岁的安冉穿过两侧的花丛,沿着南河熟门熟路地遛到泡桐小学校门口,等盛也放学。

学校在巷子里,车不能进,拐弯的岔路很多,安冉翘起头张望,等到最后只有零星几个人和一点飘雪,还是没有看到盛也。

她失望地往回走,右边的窄巷子里隐约传来拳脚和咒骂声,她越走近声音越大。

老师说过,不能随便欺负同学,何况她下半年就是要上小学一年级的大孩子了,安冉害怕得抠下一大块银杏树树皮,青石板路上是她“哒哒”的脚步。

从转角的树干小心翼翼地探头,她带了手机,可以找警察叔叔——

“哥哥!!”

安冉在看清挨打的人那一瞬间,什么也没想直接冲出去,小小的身躯撞开比他高大许多的三个男生,拦在他们面前。

“你妹妹?”其中一个胖男生瞥了眼安冉,朝盛也啐了口唾沫,“你也配有妹妹?你个害人精!”

盛也被揍到墙角,脸上都是淤青,眼角的血痕滴进融雪的地面,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

“你们不准欺负我哥哥!!”她一边哭一边发抖,对着为首的男生拳打脚踢,瘦弱的四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旁边两个男生没拉住,瘦高的男生被挠烦了推了安冉一把,安冉跌到地上痛懵了,坐起来嚎啕大哭。

“够了吧。”盛也问,“说好的流血就停。”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小混混,如果不是为了替妹妹报复回去,也不会找上盛也,现在气出了,三个人恶狠狠瞪了一眼盛也,跑出巷口,换来一片银杏叶落下,刚好粘在安冉的鼻尖。

年幼的小女孩注意力涣散,对着眼珠瞅了半天,忘记自己还在哭。

盛也拿掉顺手丢到地上,通红的枯叶衬得血迹柔和,安冉睁大眼睛,头顶又落下一大捧。

“哥哥,我们回家吧。”

安冉张开双臂要哥哥拉她起来。

“好。”

却被男孩搂起来背到背上,安冉巴不得这样,乐呵呵晃动脚丫,把哭剩的眼泪蹭到哥哥肩头,抽着鼻涕指挥:“我要吃蛋烘糕。”

蛋烘糕摊在隔壁巷子,他背着她又回到校门口那条道,两侧墙上是同学画的涂鸦,安冉看得很认真:“哥哥,为什么没有你的画呀?“

他颠了颠背上的人,扣紧膝弯:“不会。”

“你骗人,你明明什么都会,哥哥不可能有不会的事!”

盛也声音很轻,偏过头不自然道:“我做不好你爱吃的蛋烘糕。”

“呃…”安冉涨红了脸,埋下去小声道,“哥哥也会,只是不好吃…”

那个时候蛋烘糕还没有那么多花样,基本就奶油、肉松、猪肉和果酱四个口味,安冉吃一个奶油味的,还让盛也提一个猪肉味,嘴里哈出热气,和蛋烘糕的热气晕在一起熏红了盛也半张脸。

小小的手捏不完一个蛋烘糕,奶油掉下去,沾到盛也的头发上,安冉心虚地趴在背上一点点捋干净哥哥的头发,哥哥疑惑地示意她,她假装在按摩,手指胡乱摩挲头皮,让本来只有发梢打脏的头发变得满头都是一股奶油味。

从学校到家有两公里多,两个人都忘了要打车,盛也一路背着安冉,听她说蛋烘糕摊旁边的抹茶甜品店有多好吃,听她说马路对面的妇科医院跑进去过一只怀孕的小狗,听她说美术馆里总有人弹琴堪比弹棉花。

她问:“哥哥,你刚才为什么不还手。“

搂住她大腿的手拍拍她的膝盖,逗她:“你怎么知道我没还手?”

背上的女孩声音嗡嗡地:“我就是知道。”

“他们是我同学的哥哥,本来就是我的错,我答应了他们不还手。”

安冉抬起上身,不假思索地反驳:“怎么会是你的错,才不是!”

“我同学,”他想了一下,“那个女生,前几天放学的时候送了我一盒巧克力,被爷爷看见了。”

“嘶——”安冉一直很害怕外公,问,“他骂你了?”

“没有,他骂那个女同学,”盛也停顿了一会儿,道,“不知检点,娼妇胚子。”

安冉愣了,她其实不太能完全明白这两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本能地不舒服:“外公他…怎么能这样说…”

盛朗华年轻的时候在部队,退下来后和两个战友合伙,借着在部队积累的资源,开了一家医疗器械公司,打交道的多是领导和政府公职人员,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心里很清楚。

所以盛朗华这话,不是针对那个女生,是故意说给所有试图和盛也交朋友的人听的,没人会上赶着找骂,他杜绝盛也在学业上分心的可能。

虽然盛也还小,但他学会的,但她一点也不难过,毕竟她从安升那里借了一个愿望,哥哥真的回来了。

才爬一半多,就已经能看见山顶焚香飘起的烟,大家都说洛经寺很灵,如果求盛也快快乐乐地活着,肯定会灵验的吧。

跨进寺庙门口,不见盛也,也不见外公和安升他们,安冉环顾四柱只有自己两手空空,跟着去窗口买香和红烛,听卖香的人介绍了许多“财源广进”、“步步高升”、“十全十美”之类的套餐,随便指了一个,拿到手才发现里面的标签是“心有灵犀”,她暗自恼了一会儿,还是提着进去。

来上香的人太多,比肩继踵,安冉按下找人的心,自己逛起来。突然闻到一股焦味,偏过头发现发尾不知道被谁点的香烧到了,连忙退开。

再转身是偏殿供灯的屋子,她也想给爸妈、弟弟和盛也点一盏,走进去盯着眼前的价目表盘算着要存多久的钱,普通的一年2000,最高等级的一年要好几万,而旁边这面墙上都是给一个人点的灯,最高级的那种,她仔细数了,一共108盏,一年岂不是要好几百万?!

工作人员看她一直看,搭话道:“这个叫祝欢喜的女生真幸福啊,已经点了好几年了。”

安冉掰着手指头,外公都不会拿这么大一笔钱去供灯,随口道:“她好虔诚。”

“什么啊,”工作人员摆摆手,靠过来和她讲,“来供灯的是个男的,不过他说他不信这些。”

“那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还给寺里捐了好些功德。”工作人员绕回柜台,有人叫她便不再闲聊。

“噢。”安冉心里继续盘算,三盏灯一年要六千,她过年收了六千多的压岁钱,可是一直都是要上交给妈妈当学费的,还要存盛也和弟弟的生日礼物钱,根本没办法买,安冉只好先将就这一把“心有灵犀”。

在外面的香炉边学周围人躬身拜首的样子,点好香和红烛,往大殿里面走。

经过功德箱她留意了眼,盖上,正好集齐六枚可以送一杯拿铁。

水哥屁颠儿屁颠儿地揣进长台大厦,顶层最大的那间办公室里有一个保险箱,只有他和五爷知道密码,连祝欢喜都不知道。

打开来里面没有金条也没有文件,是几件破旧衣服和一堆核桃黑芝麻之类的保健品,他把盖了章的咖啡店集章卡塞进去,心里美滋滋地想,要是在古代他肯定能混成皇帝身边的大太监。

——

女孩指着自己问安冉:“你不是在等我吗?”

一开始就输了,安冉气鼓鼓磨蹭过去,低头不说话,觉得自己身上的卡通外套丢脸极了。

“盛也的妹妹,对吧?”女孩咬了一口香菇被烫到,不停哈气,等凉下来发现旁边的人还低着头,她把手伸到安冉面前,“认识一下吧,我叫然然。”

“冉冉?”

安冉蹭地一下抬头,快哭了:“你也叫冉冉?”

“r-a-n,二声,然后的然。”然然一边回答一边埋头挑蛋饺。

旁边的人语气突兀地怪罪起来:“你都没有姓吗?”

然然觉得好笑:“我姓然名然,这不犯法吧妹妹。”

所以盛也昏迷前叫的“ranran”真的是在叫她吗,安冉不确定了,毕竟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的叫她“安冉”。

她顿时又偃旗息鼓,像霜打的茄子,然然觉得她的反应好玩儿,和盛也那张死人脸一点儿也不一样,不过也是,怎么会一样呢,然然先开口道:“你是想问盛也的事吧。”

“对,我想问你——”们什么关系。

“你想问你们被绑架那天的事吧。”

然然今天才第一次听到水哥说当年绑架盛也的人贩子是他妈找去的,她以为水哥也告诉了安冉在那之前盛也在长台会所经历了什么,理所当然认为安冉是来问她这事的。

“无所谓了,反正他也没让不准说出去,”然然摸口袋想点烟,可是便利店内不能吸烟,她凭空吐出一口烟圈,就着窗外的雨声,“你应该知道他那天在长台会所看见了他爹出轨…”

安冉困惑的眼映进雨珠,如同窗户上斑驳的水痕,一下就裂开。

那天盛淮波和姚晓萱大吵一架,因为姚晓萱和朋友逛街,亲眼目睹了盛淮波揽着另外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就是我妈。”

然然说。

崩溃中的姚晓萱偏要将被背叛的怒火发泄到盛也身上,厨房的擀面杖很大很粗,胡阿姨一次要备很多餐,十三岁单薄清瘦的男孩站在摇摇欲坠的大灯下面,青紫肿胀蔓延出领口,他一声不吭。

安冉躲在墙后面,盛也还有余力朝她摇头,挤出一个废力的微笑,她咬住手背不敢出声,眼泪砸进每一下殴打的空隙。

或许是想找父亲来替他主持公道;又或者,他认为母亲的种种行为皆是因为父亲的荒唐,她也是受害者,他是想要替母亲讨一个公道,所以他找到母亲痛骂的长台会所。

当时和安冉一样大的然然也在里面。

“我妈本来是里面的坐台女,被盛淮波看上了,就被他养在外面,后来盛淮波把她送人,才有的我。”

安冉不敢看她,为自己早先卑劣的攀比懊恼。

她继续说:“不知怎么的,盛淮波又想起来她,时常叫她作陪,我妈本来生完孩子那边也不认,巴不得钓住盛淮波这颗大树。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

那天盛淮波喝多了酒,盛也闯进去的时候,盛淮波埋在女人全裸的身体上舔舐酒水,“咕唧”的唇舌声在昏暗包厢里宛如臭水沟交配的两只老鼠,再走近一点便会有爬满全身的蛆虫。

他看见自己的父亲,像没有开化的原始动物,肮脏恶心,男人女人身上的臭味被高温蒸发,直冲少年的鼻腔,他强忍住反胃,小小的身躯站在门口吼道:“爸爸,回家吧…”

满身横肉的中年男人瘫在皮肉松弛的女人身上,两团肉球流着口水接吻,舌头扯出骇人的长度,口水鼻涕混在一起吞咽的盛淮波起身亲自把自己的儿子拎到他和女人面前,两坨赤裸恶心的肉体包围住他,浑身立刻被赃污灌满。

一开口就黏着口水的嘴凑近盛也:“回他妈个屁的家,你妈是个疯子!不对!是个卖批卖娼的!”

他抓住盛也的头对着沙发上赤裸的女人:“快叫,叫啊,不是要妈吗,叫啊!”

盛也拼命挣扎,可他太小了,不可能挣脱当过兵的盛淮波。

然然说:“我躲在柜子后面,看见盛淮波按住盛也的头,对准他那根玩意儿,就这样插进女人漆黑的逼里,盛也的脸几乎怼到两个人发情的部位,这t换谁都得疯,盛也还好好的已经是个奇迹了。”

她实在憋不住了,这操蛋的回忆,抽出一根烟走到便利店外,隔着窗户在安冉面前点燃。

养育一个孩子需要二十年,但杀死一个孩子只要十秒钟。*

用不了十秒,盛淮波杀死盛也只用了胯部耸动的两下。

寥寥几句话形容不了盛也经受的非人遭遇,被人说来,已经粉饰又粉饰,抚平又抚平,即便如此,她也负荷不了这巨大的痛苦和悲哀,这种生不如死的打击,他常经历。

她以为盛家人对盛也已经是恶事做尽,恶无可恶,可偏偏还能再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对亲生孩子的恶没有底线,他们像一辈子费力伪装的怪物,将自己的亲生孩子作为可以随意凌辱的物品。

安冉控制不住冲出去到雨天的大树下呕吐,深冬的银杏没有枝叶,雨直直淋了满身。

她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吐黄水,然后干呕,要把内脏呕出来一样干呕。

所以那天在长台会所外面找到他的时候,在抽烟,那是他第一次抽烟,是他为了压住心里的恶心不得不抽烟。

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她下体的那一瞬间推开她,才会在性爱里粗暴又恶劣,因为他对这件事全部的印象,只有愤恨和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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