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正值盛夏的中午十二点,太阳在柏油路上反着光。
梁楚生站在背阴处,看着前面被阳光和阴影割裂成两半的柏油路。
然而他的车到了。所以他总要做一个选择,总要站到太阳底下去。
他在网约车里透过后视镜看到关明鹤站在炎炎烈日里,一直望着他。
但那句话以后,也终究没有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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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明鹤在太阳下站着,热浪催得他脸颊生疼。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车影,心里某处关于傻子的记忆,泛起密密麻麻的疼。[br]
刚意识到自己和男人睡了的时候,他其实挺崩溃的。
他试图说服自己,那不是他,那是失了忆的关明鹤。
关于傻子的记忆终究是短暂的,只不过是一时间难以适应,等把这些都消化了,一切都能变回以前那样。
自尊心作祟,他假装不记人,又说了些混账的话,做了些混账的事儿,自以为能分得清楚断得干净。
可是不管怎么自己给自己洗脑,他总是想起来梁楚生那双发红的眼睛。
满脑子的“阿生”,疯了一样缠着他。
人走了他也拉不下脸去求,巴巴地站在太阳底下,不知道在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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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承远来接他,见他情绪不对,也没敢多说话。
过了一会,张承远憋不住地说:“我刚才看见你跟那小白脸从酒店出来了。”
闻言关明鹤抬了一下眼,在后视镜里和张承远对了视线。
“我听你妈说了一点儿,是不是就是他救了你?”张承远说,“他是不是让你肉偿了?”
原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但没想到关明鹤脸阴沉下来。
“别乱说话。”
张承远心里犯嘀咕,不会真叫他说中了吧?
那可是个惊天大新闻了,这家伙可是出了名的恐同。
“你是不是被他威胁了?”张承远说,“要真是这样你得说啊,这事儿咱得报警……不行,还不能报警。但是有办法解决——”
张承远说得正起劲儿,瞥到关明鹤的脸色时心里打了个冷颤,随即收住了嘴。
也是,被人知道这种事儿确实丢人。
到了关明鹤家门口,张承远对着往小区门口走的关明鹤说:“我回去办点儿事,晚上咱一起玩儿去。”
关明鹤头也不回:“不去。”
“我来接你,说定了。”张承远说完,开车走了,也没管关明鹤答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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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准备启程回去的时候,梁楚生接到了陈远的电话。
对方问他是不是还没有回去,关明鹤的父母想见他一面,问他是不是有时间?
也不是非去不可。
但梁楚生考虑了一会,还是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改个目的地,不去火车站了。”
他心想,要么被泼水,要么把五百万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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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让梁楚生意外的是,关明鹤的父母并非他想象中那样。
他们带了些礼物来。[br]
关明鹤的妈妈他见过,和关明鹤很像,一看年轻的时候就是明艳大美人。
他爸爸就看上去年龄大一点儿,是个和蔼的老头,也不爱打官腔。
至于为什么说是老头呢?因为近距离看,他的头发几乎快白完了。
听陈远说过,关明鹤的父亲是老来得子,听闻独生小儿子的死讯以后,一夜之间就这样了。
他们听陈远说是梁楚生救了自己的儿子,又听说梁楚生来了就拜托一定要见见他。[br]
陈远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梁楚生稍微解释了一下,说自己只是收留了他一段日子。
他坦然接受了他们的感谢,但关于钱就没收。
收了也没什么不妥,但他就是不想让那段日子被赋予这样一层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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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那家饭店,又是一个日落。
如果说在几个小时前他说不会再来了中有赌气的成分在,那现在就是真的不想来了。
关明鹤生在一个福窝里面。他生来就有辉煌的前景。摆在他面前的是左右逢源的机遇和一帆风顺的坦途。
如果不是意外,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本来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像两条平行的、永远也不会相撞的铁轨。
梁楚生看了眼远处的落日,看了眼身后的方向。
没有哪个家庭能轻易接受像他这样的人。他孤身一人,别让他也孤身一人了。
留在这儿吧,他想,把回忆永远留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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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张承远果然来接关明鹤。
关明鹤说不去,他直接来敲门了。
关明鹤的爸妈都已经睡下了,不好再让他把他们吵醒,关明鹤把人叫到楼底下。
张承远神神秘秘地说要带他去个地方,不去肯定要后悔。
本来关明鹤怎么都不去的,可张承远说,跟梁楚生有关。
“带你去gay吧。”张承远说。
两人第二次去这地方,第一次是误打误撞进去的。
进去后没一会儿,一看关明鹤这长相,一个盘儿亮条儿顺的小0就贴了过来。
结果他猛地甩开了对方,一脸嫌恶的表情,阴沉着脸说:“滚。”
张承远一看,打趣:“你看,你根本对同性恋不行。”
“你到底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关明鹤说。
“我找人帮你一把。那小白脸不是缠着你吗?”张承远说,“我点了几个男公关陪他玩玩,保准帮你甩了他……”
张承远还在说,但关明鹤只觉得脑子里一阵尖锐的响声,他眼前一下黑了,呼吸加重,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他一拳揍过去,掌骨剧痛,但心里的恐惧更甚。
“我操,你干什么?”
“谁他妈让你动他的?”他掐住张承远的脖子,再开口声音里竟带了几分颤抖,“你他妈把他弄哪儿去了?”
打斗弄出不小的动静,爱看热闹的人围观,一会儿就围成一个圈。
张承远被掐得有点喘不上来气,脸涨得通红,抓着关明鹤的手说:“楼上、就在楼上……”
话音刚落,关明鹤便揪着张承远的衣领子冲出人群。
酒吧又恢复如常。
“不是……你别这么着急,我就是找人吓唬吓唬他……”张承远嘴角破了皮,被拉着衣领子踉跄地往前跑
“哪个房间。”关明鹤铁青一张脸说。
“307。”张承远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到了张承远被松开,他正准备敲门:“开……”
“砰——”关明鹤一脚踹上去。
两下门被踹开,猛地向后弹去,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里面的几个人被吓了一跳,纷纷往门口看。
是一个套房,关明鹤在里面的卧室里找到梁楚生的时候,他被反绑着手脚,蒙着眼睛和嘴巴,耳朵上也被带上了耳机。
他衣衫不整地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关明鹤看到这一幕感到浑身血液倒流,心揪紧了,疼得喘不上气。
“阿生……”关明鹤跑过去解开蒙住他眼睛的眼罩,梁楚生在刚被触碰到的那一瞬间抗拒得很激烈。
直到眼罩被摘下来,关明鹤看到梁楚生发红的眼眶瞳孔一震,想说的话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
耳机和嘴上的胶带被丢在地上,关明鹤低头解着梁楚生腿脚上的绳子,手指抖得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关明鹤。”然后这时候梁楚生突然喊了关明鹤一声。
关明鹤抬起头,不知所措,颤声说:“阿生……”
梁楚生绝望地说:“我上辈子欠你的吧。”
里面的房门被轻轻关上,外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一个领头给张承远要剩下的钱。
关明鹤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走过去,惨叫声顺着打开的门缝飘到走廊里,引发回响。
他疯了一样用拳头捶打那人的脸,血迹沾满了半张脸,脸被揍得像烂泥一样,触目惊心。
“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张承远抱着关明鹤的胳膊说。
“别打了……别打了哥……”那人双手挡在前面奄奄一息,“我们就是拿钱吓唬吓唬他……没碰他真的……”
关明鹤的拳头停在半空中,掌骨关节上粘稠的暗红色血液,缓慢地往下滴落。
“滚。”
张承远小声对他说:“回头我把医药费转给你。”
那人一听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然后关明鹤站起来打了一个电话,说:“120,这里有个人……快死了。”
电话挂断,关明鹤朝张承远走过去,冷冷地说:“该你了。”
张承远身形一僵,神情严峻起来:“你不会来真的吧?”
后来,关明鹤满脸是血地抱着梁楚生离开了那间酒店,救护车紧跟着赶来。
他找了别的酒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巧,又去了第一次住过的那家。
梁楚生睡下了,呼吸逐渐平稳,眼睛下面还是红红的,眉头也微皱着。
关明鹤鼻青脸肿的,疼得快麻木的半张脸传来一股剧痛,他突然就哭了。
唉他就是……
悔。
他用手掌下面擦了擦泪,疼得龇牙咧嘴。
看到梁楚生脸颊那儿沾了一点血迹,想去擦发现自己手上没有一点干净地方。
去卫生间把手上和脸上的血洗了洗,他又拿来一块毛巾,轻轻地给梁楚生擦了擦脸和手。
后来梁楚生醒了,发现自己被关明鹤抱在怀里。
他脑子很乱。
他从饭店出来的时候,已经准备回去了,却被一个男人告知关明鹤约他在附近见面。
时间还早,他又觉得这人奇奇怪怪的,出于担心关明鹤还是答应跟着去了。
结果一到就被几个人捂着嘴绑起来了。
现在想想,该担心的应该是他自己才对。
他怎么也想不到关明鹤以前最讨厌同性恋。也就是说,他以前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种人。
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男人上床了所以就找人来吓唬他。
梁楚生有种很失望但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看到了关明鹤脸上的伤口,心说,说不认识我的人是你,说别走的人还是你,那么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最后,梁楚生连夜走了。
坐着早就买好的一班车,满身疲惫地回了家。
现实就是,他第二天还是要上班,他还是要继续生活。
一睁眼,关明鹤本能地喊了句“阿生”。
可他看见身边空了,跑到卫生间还是没看到人,终于意识到,梁楚生真的不要他了。
他看了眼手机,手机没电关机了。
一晚上他的脸肿得厉害,估计是太显眼了,出去的时候前台的人在那儿议论纷纷。
后来他走到了海边,坐在礁石上。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摔得粉碎,又重新掉进海里卷土重来。
他记得他那时候飙车坠崖,头就是碰在这样一块岩石上。然后被出海打鱼的渔船救了。
对方看他是个傻子就不敢管他了,后来为了躲避挨打跑到了一个货车里面,就到了目城,然后遇见了梁楚生。
他老觉得是变傻把他割裂成了两个人,可那并非遥远的记忆,是本能,是清晰到刻进他脑子的感受,是每夜梦见的身影和一句句的“阿生”。
他在海边坐了一整天,回到家里满脸伤没逃过一顿询问。
“你去打架了?”李芸拉着关明鹤在灯下面一边检查一边说,“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你脑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怎么能跟人家打架去?”
李芸拿出来药箱给关明鹤上药,关青峰在沙发上带着老花眼镜看报纸,他瞥了一眼关明鹤脸上的伤,说:“这么大的人了,你还要混到什么时候?过两天就给我回区里。”
“你让他再歇歇吧。”李芸说,“他才回来几天?左不过就是在那儿挂个职,不去也没事。”
关青峰放下报纸,摘了眼镜,重重地叹了口气:“他变成这样都是你惯的。”
“行,都是我惯的,”李芸说,“不知道是谁一夜白了头发。”
关明鹤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思跑了老远。
药膏涂在伤口上,带来一阵刺痛。
他回过神,说:“爸,我想跟你说件事儿。”
梁楚生回来有半个月了。
刚去公司那天,王经理找他谈了半天话。
对方嘴起白沫说得起劲儿,梁楚生甚至感到他的唾沫星子都要喷到自己脸上去了。
后来宋道成敲门,他才停了停。
梁楚生看了一眼宋道成,宋道成朝他笑笑。
奇怪的是王经理一跟他对视,刚想张开的嘴就闭上了,接着他看了眼梁楚生,喝了口保温杯里的茶叶水,边往外吐茶叶边说:“小梁你先回去工作吧。”
而现在,梁楚生坐在工位上,修改着电脑上的图纸。
几个男同事在朝他这里看,梁楚生都知道,但假装没看见。
自从他回来之后就这样了,他隐隐觉得可能发生了些什么。
中午午休的时候,晓玲端着两杯咖啡,给梁楚生送了一杯。
她坐在梁楚生旁边,说:“梁哥,来杯咖啡续命。”
“谢谢。”梁楚生说,“明天给你带早饭吧,想吃什么?”
“嗐,没事儿,”晓玲有点担心地说,“倒是你,感觉你从那天回来后气色就不好。”
梁楚生“嗯”了一声,说:“可能有点儿低血糖。”
“嗳!”晓玲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从自己工位抽屉翻出来几个大白兔奶糖,“那你低血糖,吃这个,可管用了。”
梁楚生笑笑,接过来,略夸张地说:“非常感谢你美丽的晓玲女士。”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荣幸。”
梁楚生被她逗笑了。
晓玲多愁善感地想,回来半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梁哥笑呢。以前好像也挺爱笑的吧?到底发生啥事儿了呢。
大家都下了班,梁楚生主动在公司加了会班。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梁楚生看到一个人影在那儿徘徊,他心里有点儿紧张,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可经过的时候,还是被拦住了去路。
在昏暗的路灯下,关明鹤站在梁楚生的面前,看上去有点局促。
梁楚生抿着嘴,神情有点不悦和无奈。
已经一个星期了,关明鹤天天来这儿等他。不管他什么时候下班,总能看到这人。
一个市委书记的独生子,一个对同性恋深恶痛绝的人,一次就让梁楚生吃够了苦头,他实在不敢再招惹。
所以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于是就有了这一幕。
“你,你吃饭了吗?我给你买了吃的。”关明鹤拿了一袋子零食,眼巴巴地望着他,“我看你今天回来得晚……”
“我不要,你拿回去。”梁楚生说完绕过他往前走。
“阿生,”关明鹤在他身后迫切的、倔强的、低低地喊了一声,“我明天再来。”
他停下脚步,身影留在单薄的光线里,他的声音淡淡的:“明天别来,后天别来,以后也别来了。”
地上的人儿愁云惨雾,天上的月亮也藏在云层后面不出来。只剩下那盏忽明忽暗的昏黄路灯,引来飞蛾频频撞上去。
关明鹤蹲在小区楼底下,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长久地看着楼上某一扇亮着灯的窗户。
如果他就只是傻子,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但终究不一样了,太多因素给这段关系添了色,变得说黑不黑说白不白。
蹲得时间长了,站起来以后脚掌像针扎一样疼。他在地上跺了跺脚一瘸一拐地往楼上走,把那袋零食悄悄挂在梁楚生家的门把手上。
从小区出来以后,关明鹤回了附近的连锁酒店。酒店条件不好,设施陈旧,他住的那间只有卫生间有一个小窗户,连接走廊。
他躺在散发着淡淡潮湿霉味的床上,翻看手机。
他找陈远要了梁楚生的微信,加上了,但发出去的每一条消息都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他又发了一条晚安,在满屏的绿色聊天框的页面上停留很久才退出来。
洗澡洗到一半,他听见手机提示音,心脏好像突然停了一拍,慌忙抓起手机解锁,却被满手的水弄得点不开。
在看到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群发消息时,满心的期待和紧张被拍得粉碎。
“阿生”的聊天框仍然安静地躺在最上面。他站在那儿,点进去一遍遍翻看,啪嗒啪嗒,水落在屏幕上。
他说,他原谅他,他不怪他,因为他的傻子死了。
泪就掉下来。心像撕扯开一个血淋淋口子,缝不上也治不好。
连着好几天,关明鹤不敢再等着拦他了,就只敢跟在他身后,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
再有一天晚上,一个男人和梁楚生并排走着。关明鹤认了出来,是那天打了他脑袋的男人。
过往的记忆浮现,他直觉宋道成一定对梁楚生有好感。
看着他们有说有笑地走了进去,关明鹤忍不住跟了上去,一直到他们上了电梯。他一口气爬楼梯爬上去,正好赶上他们出来。
“这不是表弟吗?”宋道成看了看说,“你这是走楼梯上来的?”
关明鹤喘着气,没理宋道成,一直望着梁楚生,等他开口。
“不是让你别来了吗?你……”梁楚生停了停,为难地说,“回去吧。”
说完,梁楚生拉着宋道成往家里走。
门打开宋道成进去,梁楚生被关明鹤抓着衣角不放。
“阿生……”
关明鹤死活不放手,两人僵持着,半晌,梁楚生叹口气,说:何必呢,回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阿生,我错了,”关明鹤红着眼说,“你让我进去好不好?”
宋道成在后面看着,三人之间气氛微妙。梁楚生敛下眼眸,一点点掰开关明鹤的手,把衣服从他手里抽出来。
“回吧。”梁楚生说。
门关上,关明鹤长久地站在原地,最后,他无力地靠着门蹲下,像件儿东西似的一动不动。
“不让他进来没事儿吗?”宋道成站在书架前说。
梁楚生倒水的动作顿了顿,仍是沉默。
他会知难而退的,梁楚生想。
宋道成看着梁楚生的背影,他看得出来,梁楚生的心思不在这儿。
翌日早上,梁楚生开门,发现关明鹤还在。他昨天本想让对方知难而退,可没想到这人这么固执,还越挫越勇了。
这点上倒是跟傻子如出一辙。
但其实梁楚生也知道,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怎么不走……”宋道成看到门口的关明鹤以后停住了,“表弟这是刚来还是没走啊?”
“他刚来。”梁楚生快速地回了一句,然后跟宋道成说,“走吧。上班要迟了。”
一道满是怨念的视线直盯着他,他感到如芒在背。[br]
两人一起到公司,公司里的同事有些不在意,有些看见了便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什么。
“昨天谢谢你。”梁楚生说。
“不用谢,”宋道成开玩笑说,“组长改天请我吃饭就好了。”
“好,时间地点你定。”
梁楚生看了看那几个人,一对视,他们便停下来不说了。
说不在意是假的,可这种事儿也没办法。
晚上下班回到家,楼下没看见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门前也没有。梁楚生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同时又有一种难言的失落感。
这样就对了,给彼此一点儿时间,没什么过不去的。
关明鹤:“你别劝了。”
陈远:“这种事劝也没用。”
关明鹤:“你知道还来干什么?”
陈远:“你妈跟我说,你从家里跑出来的时候你爸冻了你的卡,她怕你饿死在这儿。”
接着一阵沉默,关明鹤心里盘算着什么,半晌,说:“哥,求你件事儿呗。”
“曰。”
“……你公司不是在这儿也有分公司吗?”关明鹤说,“你让我去你公司上班吧,就从基层做起,行吗?”
“你不是打小就看不上我那公司吗?”陈远说,“仕途不要了?”
“我应聘过,现在目城没有一家公司敢要我,”关明鹤沉默了半晌,“我本来也不是混官场的料子。”
“你爸不会同意的。”
“他马上就要退休了。”
“对,他就是马上要退休了所以才着急想把路给你铺得远一点。”陈远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点儿道理不懂吗?”
“道理都懂,”关明鹤往店外看,透过窗户看到了自己的脸,苦笑了一声,“可我尝试过了,放不下怎么办?”
陈远说:“那你现在……”
“他不要我了。”
“哦,那是你活该,”陈远客观地说,“我当时提醒过你,不要一声不吭走,在我看来梁楚生那种人,不太容易能对人敞开心扉。”
“是……”关明鹤眼里带着几分苦涩,“是我活该……”
陈远看他这样,也不忍再数落他什么。
“就这么公开你也是够不管不顾的,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后路吗。”
“就是不留后路才好。”
陈远看着他,觉得也不像是玩玩。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说:“那就给你安排一个基层岗位吧。”
“谢谢哥!”
“先别谢太早,我话说在前面,实习期三个月,干不好还是得滚蛋。”
晚上宋道成选了个西餐厅,进去的基本上都是一男一女,就他们俩男的一个桌,显得有点突兀。
梁楚生坐在那儿有点局促不安,结果只能一杯一杯喝酒。
“你有心事吗?”宋道成支着下巴问。
“没有啊。”
“你好像不开心啊。”
梁楚生愣了愣,心说,这么明显吗?
“最近工作压力挺大的。”他随口撒了一个谎。
“是么。”宋道成盯着他染上红晕的脸,嘴角浮上一抹笑意。
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男人,总是在无意间让人觉得他漂亮极了。有一种无端的性感,无意识的勾引。
红酒后劲儿大,到结束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梁楚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一瓶干红,让他当成啤酒灌了,宋道成心说,能不醉吗。
到了小区门口,宋道成绕到副驾驶想喊醒梁楚生,但是对方却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傻子”。
宋道成一愣。
傻子?我吗?
“组长?”宋道成拍拍他的脸,“到家了。”
发现叫不醒,宋道成盯着看了一会,小声地说,“那天其实我听见了。”
“在a市酒店里那一回,”宋道成突然笑了,自言自语道,“还有我被公司叫回来那天晚上。”
什么表弟?
骗鬼呢。
从那次回来以后,他就超级好奇,梁楚生这块点心吃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的。
结果梁楚生动了一下,睁开眼,目光有点涣散。
“组长,”宋道成说,“要不要跟我做?”
梁楚生似乎是听懂了,挣扎着起来,慌慌张张说:“我……我要回去了……”
可没走两步,他感到天旋地转,头重脚轻的感觉令他差点没一头栽到地上。
踉跄了两步,结果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
“阿生?”关明鹤紧紧搂着梁楚生的腰和肩膀,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
酒味儿这么浓,到底喝了多少?
“嗯……”梁楚生抬了一下眼,迷迷糊糊地说,“你怎么……你怎么又来了?”
借着路灯的昏暗光线,关明鹤看到梁楚生的脸透着不正常的红。
“我带你回家。”他说。
关明鹤抬眼看着宋道成,把梁楚生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脸上的阴郁更浓了。要是再晚来一会儿,不敢想宋道成会做什么。
他横抱起梁楚生,脸色阴沉地绕过宋道成。
宋道成被打扰了好事当然心里不爽,对着关明鹤冷嘲热讽地几句。
“人家都不愿意搭理你,你还上赶着死皮赖脸地贴上来吗?”
关明鹤突然停下,转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宋道成。
宋道成被他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毛。
“宋道成,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吗?”
宋道成脸僵了僵:“你什么意思?”
“你清楚得很,”关明鹤说,“别打他的主意。”
回到家,关明鹤把梁楚生轻放在床上,小心地帮他脱掉鞋子,把被子盖好。
关明鹤坐在床边,勾着梁楚生的小拇指,然后低头,小心翼翼地吻了他一下。
这一刻,思念像火山岩浆喷涌而出,像荒风催着野火燎原,最后只残留下心的余烬。
梁楚生睁开眼,说:“你那天走的时候,我很难过。”
听到这话以后,他心口一疼,万分愧疚,苦涩滋味儿一下全都堵在那儿。
“我知道,”关明鹤拇指摩挲着梁楚生的脸,哑着嗓子说,“我知道,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