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雨停了下,下了停。一个披着破烂塑料袋的高个子男人,提着一个巨大的灰绿色编制袋,在路边的垃圾桶那儿翻找东西。
桥洞底下,一个黝黑干瘦的老头说:“你捡了多少?”
“这些。”关明鹤打开半袋子塑料瓶给老头看看。
老头想伸进去看看,关明鹤护宝贝似的合起来。
“还不少呢。”老头说。
“大叔,这些我能卖多少钱?”关明鹤说。
老头想了一会,听见关明鹤肚子叫了,灵机一动说:“差不离够你下顿饭钱。”
这会儿雨又大了,关明鹤蹲在桥洞下,蜷起了身子。
下雨下的降了温,关明鹤身上几乎全湿透了,这会儿停下来冷得打哆嗦。
肚子又叫了,好饿啊……他吞咽口水,摸着编制袋想,睡着了就不饿了,还能见到阿生了……
他渐渐睡着了。
睡梦中他又听见老头对他说过的:“像咱们这样的,没人愿意真的把你带回家养着。
“你白吃白喝,人家也嫌烦,嫌脏。
“不如出来,自立门户。饥一顿饱一顿没事儿,起码不看人白眼。
“你要想回去,让人家把你当人看,你得有钱……你得拿钱才能回去……
“……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真有钱了,也不一定想回去了。”
老头说了这么多,关明鹤没怎么听明白。
在他有限的认知力,他只记住了两句话。
可是,他真的好想阿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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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一天,梁楚生也在外面找了一天。他去了和关明鹤去过的每一个地方。
出去的时间太长,他身上的衣服被雨打湿了,也不好找家店进去,就坐在路边的公交牌那儿,伞收了起来,手里攥着一个塑料盒。
如果他找不到关明鹤,可能是命,他想,说明他们之间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可话虽然这么说,找不到人也免不了失望。
梁楚生从开始的焦灼到现在疲累不堪最后只剩下灰心。
也许他不该把傻子送走,也许他打一开始就不该给傻子那块甜点。
可你说要是再重来一次,梁楚生想,他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他没办法预料结局,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年纪越大,越来越觉得,人得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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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刚停了一会儿,又大了。
梁楚生撑伞站起来,准备明天再出来找找的时候,余光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告诉他,是关明鹤!
他撑着伞往那边看过去,还没看清楚人脸就忍不住走过去。
他看到关明鹤仍穿着三天前的衣服,衣服被雨淋得湿透,贴在身上。他个子高,这样一看显得更瘦了。
可能是太冷了,梁楚生看见关明鹤蹲下了,抱着膝盖。
在一家店铺旁边,他不停张望从店里出来的人。
梁楚生抬头一看,是家饭馆。
这时饭馆老板出来赶人,他见了人就跑。
那一刻,梁楚生像突然挨了一闷棍,鼻子莫名发酸。
傻子。
倒是听进去他的话了。
梁楚生叫了他一声,朝他跑过去。
关明鹤听见了猛地回头,但看见梁楚生以后没有像以前那样迎上去,而是逃跑了。
“你跑什么?”梁楚生在后面追,眼看着傻子要跑没影了,他大喊道,“关明鹤!你站住!”
可关明鹤听见后反而加速了,马上要转到一个小胡同里。梁楚生急了,索性伞也不要了就往前跑。
关明鹤的背影消失在梁楚生的视线里,梁楚生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一个没注意,磕倒在地上,手里的塑料盒摔出去,几个包子在雨地里滚了老远。
梁楚生忍着手上和膝盖上的疼痛,着急地往关明鹤的方向看。
一旁的包子,沾满了泥沙。梁楚生坐在地上,雨水淋着他。
你跑什么呢?我不丢下你了还不行吗?他看了看满身是泥的自己,心说,可真是狼狈。
“阿生!”
梁楚生抬头,看见关明鹤迈着大步冲过来。
下雨天路滑,傻子摔了一跤又爬起来。他心揪起来,站起来往傻子那儿跑,不顾彼此满身泥水,将人抱了个满怀。
“你去哪儿了?啊?”梁楚生说,“不是让你在那儿好好待着吗?你怎么能跑出来?跑出来就算了怎么不知道回来?”
关明鹤什么也不说,只是用力抱着梁楚生,像是生怕他再将自己丢下。
梁楚生从关明鹤怀里出来,拉着人跑到避雨的地方。
“看见我你跑什么?”梁楚生说。
“……阿生说过来接我的,可是我怕阿生真的不要我了……”关明鹤低着头不敢看梁楚生,可手却紧紧地抓着梁楚生的衣服。
两人站在屋檐下,发梢和衣服滴着水,一天的情绪全都涌上来。
“那你也不能乱跑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给别人添多少麻烦?”
“阿生……”关明鹤小心翼翼地试探,从兜里掏出一把钱,讨好地说,“阿生,我会赚钱,我能给阿生买好吃的,阿生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梁楚生低头看着那一把五块、十块的钱,沾了水的、泥的钱,心脏像是被这大雨日夜泡着。
他拉着傻子的手,抿着嘴往前走。
“走,回家。”
浴室里,梁楚生给关明鹤脱掉他那一身脏得不能看的衣服,打开了淋浴。
关明鹤冻得嘴唇发紫,梁楚生赶紧把他推到热水底下。
“阿生呢?”关明鹤抓住要走的梁楚生说,“你陪我一起洗好不好?”
“我……”
不太想。
但这句话没说出口就看见一个泫然欲泣的关明鹤。
“唉……不是,你哭啥,”梁楚生说,“我又不走,我就在外面……我……行吧,一起洗吧。”
梁楚生妥协了。[br]
浴室挺小的,两个男人在里面有点拥挤。
梁楚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可关明鹤拉着不让他走,湿乎乎的衣服贴在身上又特别难受,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把衣服脱了。
梁楚生和关明鹤不一样,身上没什么肌肉,他腰肢纤瘦,白净,但不是羸弱,就是个十分普通的普通人。
“阿生好白啊。”关明鹤忍不住靠近了点说,“也好香。”
这已经不是关明鹤地说要和他一起睡。
梁楚生心软,架不住他一求再求,便答应了。
趁着他刷牙洗漱的空隙,关明鹤一溜烟儿跑进了卧室。
等他进去后,看见傻子在他的衣柜前傻站着。
梁楚生心里大喊一声糟糕,快步跑过去,还是晚了一步。
关明鹤拉开衣柜,看到柜子最下面一层,放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圆的,长的,关明鹤歪着头想了想,有的跟他的小鸡鸡长得好像啊!
梁楚生尴尬得脚趾抠地,关上柜门。
“那是什么啊?”
“……玩具。”
梁楚生衣服果然是有点小的。关明鹤穿着他的睡衣,袖子和裤腿短了一截,看上去有点滑稽。
不过谁叫关明鹤长个傻大个,梁楚生想,自己这样的算是正常身高吧,是关明鹤有问题。
关明鹤坐床上巴巴地等他,而梁楚生的屁股一挨到床边就觉得尴尬。
不光是因为被一个傻子撸射了,还因为他珍藏多年的玩具全都暴露了。
好在,对方是个傻子,说是玩具,他可能真的以为就是玩具了。
“过来,”梁楚生从床头拿出一管药膏说,“身上还疼吗?”
关明鹤摇摇头又迟疑地点了点头。
梁楚生无奈地笑了一下,说:“那你这是疼还是不疼?”
关明鹤嗫嚅道:“……疼。”
“把上衣脱了,”梁楚生说,“还剩了一点,我再给你擦擦。”
关明鹤把上衣脱了,乖乖在梁楚生面前坐好。
洗澡的时候光顾着干那事儿了,没仔细看,关明鹤身上那些淤伤还有发青发黄的痕迹。之前梁楚生天天给他涂药,现在看上去没有一开始那么骇人了。
梁楚生用手指沾了点白色药膏,轻轻涂在关明鹤的后背上,他摸着男人深色的皮肤,结实流畅的背肌带着微微性感。
“离开这几天,你怎么没瘦啊?”梁楚生说,“照理说,不该难过得吃不下去饭吗?”
“不是的!”关明鹤转过来解释,“我好难过的阿生,是因为你说让我好好吃饭的……”
“好了,坐好,”梁楚生说,“我就是随便说的,你急啥?涂药。”
关明鹤不乱动了,看着梁楚生给自己的腰上抹药。
他一低头,鼻尖痒痒的,又闻到一股香味,是梁楚生的头发在作祟。
可是真的好香,让他的肚子和心里都痒痒的。他忍着心里乱七八糟和搞也搞不懂的奇怪念头,滚了滚喉结。
“阿生,我有认真听你的话的。”关明鹤低低地说。
梁楚生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他看了关明鹤一眼,又匆匆移开,摸着男人滚烫又结实的腹肌,红着脸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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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梁楚生做饭的时候刻意忽略那种黏黏糊糊又湿哒哒的视线。没过一会儿,关明鹤果然贴上来。
“我说,我这小房子挺热的,”梁楚生拿着勺说,“你不能坐那儿玩你的吗?要不你再去睡会儿呢?”
“阿生,你热吗?”关明鹤马上松开梁楚生,跑到一旁拿了个扇子过来给他扇风,“这样呢?这样还热吗?”
关明鹤从后面抱着梁楚生的腰,一只手在前面扇扇子。
梁楚生:……服了。
昨天抱一晚上还不够,一睁眼就黏上来,这家伙属八爪鱼的吗?
开始梁楚生内心是抗拒的,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的人,但现在好像适应了。
果真应了那句话,烈女怕缠郎!
临到去上班的时候,梁楚生给关明鹤找了几个动画片。他家的电视基本没开过,有个便宜的平板,他下载了几个片子就丢给了关明鹤。
“阿生,”关明鹤说,“好想你啊。”
“我下了班就回来。”梁楚生说。
关明鹤跟他到门口,在他走之前拽住了他的袖子,说:“你会不会不回来了?”
梁楚生失笑,但也看出来了傻子的不安,说:“这是我家,我不回来还能去哪儿?”
“可是……”
“过来,”梁楚生捧着关明鹤的脸柔声说,“你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
“那……那好吧。”
关明鹤在门口站着,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梁楚生的背影,看着门在他眼前慢慢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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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楚生下班回到家,开门后看见关明鹤在地上坐着,抬头看见自己回来了,慌乱地关上平板。
“阿生!”
下一秒,关明鹤跑上来抱住了梁楚生。
“阿生,想你!”
梁楚生两手各提一个塑料袋,被关明鹤抱得后仰。刚才关明鹤跑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养了条大型犬。
梁楚生嘴角上扬,他想,这种有人等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关明鹤,放开我,要被你勒死了。”梁楚生从关明鹤怀里出来说,“刚才看什么呢?脸怎么这么红?”
关明鹤捂着脸说:“没有。”
梁楚生晃了晃手里的袋子,狡黠地笑着问:“会喝酒吗?”
关明鹤看了看梁楚生脸上的笑,又看了看他拿着的瓶瓶罐罐,随后茫然地摇了摇头。
“不会。好喝吗?”
“好喝。我教你。”
酒过三巡,梁楚生头磕在桌子上。
“你不是说你不会喝酒吗?”梁楚生闭上眼感觉天旋地转。
“我不会呀。”关明鹤说。
“那你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梁楚生抬起脸,脸上两团红晕,“你喝得比我还多呢。”
杯中还有未尽的酒,梁楚生支着下巴,眯起眼睛,打量身旁的男人。
这傻子要是不说话,还真他妈帅。
“阿生,你别喝了。”关明鹤说,“你的脸好红啊。”
“你喜欢我吗?”梁楚生说。
“喜欢啊。”关明鹤说。
“要是我不给你饭吃了,你还喜欢我吗?”
关明鹤想了想,说:“可是……可是阿生给我饭吃了呀。”
对啊,可是他就是把关明鹤带回家了。他想假设一下,可跟一个傻子能讲明白什么?他问的问题是挺没道理。
梁楚生颓然趴在桌子上,看着关明鹤的脸,眼睛开始变沉。
本来想骗傻子干的事儿,可能也干不成了。
最后梁楚生被关明鹤扶着回了卧室。
磕磕绊绊,两人摔在床上。
梁楚生睁开眼睛,却看见了自己。
薄弱的昏黄光线下,呼吸交缠之间,他的鼻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鼻尖,痒痒的。
“阿生……”关明鹤嗓音喑哑,喉结动了动。
鼻息之间,混着麦芽的醇厚香味儿,梁楚生愣了一下,偏过脸去,说:“睡觉吧。”
他感到耳朵发烫。
他的耳尖红得像在滴血。
关明鹤坐在床上看着梁楚生的背影,揉了揉胸口。
这是什么感觉呢?涨涨的,又麻酥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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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楚生酒量不怎么好,但醒酒挺快的。躺了一会,大概是睡着了吧,但很快半梦半醒间,他就感觉关明鹤贴过来,紧贴着他的背。
开始关明鹤还老老实实地睡觉,凑得近点就近点吧梁楚生也懒得动弹。
可没一会儿,他就感觉屁股上被什么东西顶着。
他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但对方很快又贴上来,变本加厉地在他屁股上磨蹭。
梁楚生闭着眼,抓着被子,和耳边越来越重的呼吸相比,落在后颈和耳后的滚烫呼吸更撩他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