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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秀

 

如果关玉秀的人生是一本烂俗故事的话,她大概就是里面那种默默无闻,无私奉献的闺蜜,换句话说就是无私的工具人。专门负责给尚棠和沈临渊的爱情充当导火索,同时在女主角尚棠落入困难时适时给予安慰,无私提供帮助,甘愿为其身先士卒,鞠躬尽瘁。

尚棠,当朝丞相的私生女,关玉秀在书堂看不过别的世家小姐公子对她的莫名奚落和孤立,偶尔搭话而成为朋友。因为尚棠的人缘不好,同性朋友只有关玉秀一个,而寡言的关玉秀也根本没有朋友,所以这两人理所当然的成了闺中密友。虽然往事如过眼云烟,按理说人死灯灭,已成为鬼魂的关玉秀如今应该已大彻大悟,放下往事投胎去了,然而这似乎成为她如今死后最后悔的一件事。

如果这是一本正常的男亲女爱话本,像关玉秀这样坚定不移的站女主角色到最后大抵都是有个善终的,要不就是配了个一样温柔的工具人幸福一生,要不就是虽然孑然一身但事业蒸蒸日上未来可期,实在不行啥也没有默默无闻但也能沾着女主的光环安适一生的。

但开头说过了,关玉秀的一生是一本烂俗故事。

关玉秀最后没有得到善终。甚至可以说是死法惨烈,万箭穿心而死。是敌国为了报复已经成为帝后的男女主把无辜的关玉秀抓来祭了刀。至于死法为什么选择万箭穿心,大概是因为当着闻讯赶来的男女主面,这种死法更具有震慑力吧。

换句话说,生前她是尚棠和沈临渊爱情的导火索,死后也将成为两国战争的导火索。

关玉秀非常痛苦的死了。好在痛苦只有一瞬,毕竟万箭穿心,肯定要么一瞬就把她给串个稀巴烂了,要么一瞬扎成刺猬。总之死状一定相当可怖,好在她自己也看不见。被高高吊起时,关玉秀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虽然她这短暂的一生如白开水般寡淡,死到临头的遗憾却仍有很多。最后几秒远远看着尚棠、沈临渊那姗姗来迟的身影,关玉秀发现自己最想念的还是远在边境的胞弟关玉麟。

关玉秀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爱哭鼻子,又死要面子的亲爱的弟弟啊。

姐姐虽然马上就要惨死,还请你千万不要过度悲伤,也绝不要意气行事奔赴战场。西沙之所以杀了她这个大将军府的女儿,未必不是想激起镇守边关的关家怒火,从而设下陷阱。不能让玉麟着了道。

还有,虽然她此刻已知事态无法挽回,甘愿赴死,可这么惨烈的死相,还真有点不想被玉麟看到。

这么想着关玉秀竟不自觉的红了眼,视线模糊,眼泪滚滚,连她自己都惊讶的,罕见的,丢脸的哭了出来。

此时关玉秀视线与匆匆赶来的尚棠偶然对上了,很奇异的,尚棠显露着关玉秀从未见过的惊恐神情。尚棠这个人很少大惊小怪,总是一副什么事都尽在掌控的姿态,能看到她这副模样,关玉秀也不由感叹,人之将死真是什么稀罕场面都能见到。

尚棠在疯狂的冲关玉秀喊着什么……关玉秀听不清,也不在意了。

关玉秀只是死死的盯着尚棠念叨了几句话,嗓子却好像哽住了,发不出声音。于是关玉秀深吸一口气,最后,用尽她毕生的气力,发出要将嗓子撕裂的嘶喊:“替我保护玉麟——!!!”

背后有风呼啸而过。巨大的痛楚一瞬将关玉秀贯穿,随即痛苦,意识,一切都消逝了。

关玉秀自小就个性寡淡,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用比较先进的词语概括大概就是,佛系。这是尚棠曾用来形容关玉秀的词语,关玉秀虽不能完全认同,且不知道为什么尚棠总称自己比别人先进,但在大部分方面她确实如此。因为不在意,所以在关玉秀的字典里很少有不字出现。比如和尚棠成为朋友这件事,其实关玉秀是完全没这个心思的,想结交将军府的人不少,结交的目标却从来都不是她而是玉麟,鲜少有人能注意到她,但既然尚棠向她搭话了,关玉秀也就接受了。

从根本来说,尚棠个性和关玉秀南辕北辙,是八杆子也打不上的,关玉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尚棠就爱跑马耍酒逛花街玩的无比花哨宛如纨绔。又如关玉秀总是那一身白,绿,青,首饰也是一水的素色。尚棠就酷爱大红大紫,沉甸甸的黄金首饰,这风格同龄世家小姐若穿上则显得庸俗张扬,在尚棠身上却熠熠生辉。

尚棠的长相绝美。并非关玉秀带着朋友滤镜,即使她再客观来说,尚棠也是倾国倾城,是任何人见了都要愣一下的凌厉逼人的美貌。关玉秀则和双胞胎弟弟长的一模一样。关玉麟的长相俊美无双,但关玉秀自己就引不起注意。所以她觉得自己并不属于貌美那一列。

即便差距如此,关玉秀也因缘巧合的结交了这个行事作风迥异但别有生趣的朋友。

出身卑贱,作风大胆桀骜不驯,长相又美冶近妖的宰相府三千金尚棠,一上学堂就引来无数王族公子哥的目光,因此被很多世家小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贵女们时不时的传个谣言,下个绊子,搞搞小圈子孤立一下尚棠,以此来平息内心的嫉妒之情。尚棠与关玉秀的搭话,也是起源于一场诬陷。那大概是新入学的的在隔壁尚棠的桌斗里搜出了一个粉色荷包。顿时抓到把柄的贵女们都用无比恶意的眼神将尚棠刺了个千疮百孔。

“这不是我偷的。”尚棠脸涨得有些红,语气压抑着尽量平静的反问:“难道我堂堂尚府小姐会稀罕你一个荷包?”

“尚府正牌小姐自然不会,可这打野外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可说不准咯。”有人阴阳怪气道。

“难怪啊,妓的女儿再怎么打扮,身上总还留着些不干不净的下流胚子血……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又有人接着阴阳。

尚棠闻言猛地将座椅往地上一踢,阴郁的扫了眼众人:“你们刚才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鸦雀无声。小群体间无形的默契已悄然形成。

黄侍郎家二小姐哭哭啼啼道:“尚三小姐,关玉秀不知哪里得罪了你,这荷包既然是从你桌下找到你又何必强辩,寻常东西你拿也就拿了,只是这荷包是关玉秀母亲亲手织给我的,还请尚三小姐还给我!”

“就是,偷就是偷了,敢做不敢认吗?吼什么,声音大就有理了?难道这荷包还能自己长腿跑到你桌下不成?”张尚书三小姐立刻帮腔。

“素闻尚三小姐行事霸道,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尚丞相府的小姐又怎么样,就可以恃强凌弱,随意欺负关玉秀这些下品官的女儿了?”

顿时又是一阵对尚棠欺凌弱女的讨伐之声。

尚棠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猛地把桌下的荷包丢到黄二小姐脸上,冷笑:“黄侍郎次女黄玲珑和张尚书三女张萏荷是吧,我记住你们了,给我等着!”

“怎么,偷了人家东西还要打人?!”顿时周遭叽喳的喧哗声更大了。黄二小姐也十分配合的蹲地捂脸大哭。

“虽然但是,这荷包确实不是尚三小姐拿的啊。”在一派讨伐声中,自后排突然传出的关玉秀闷闷的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向关玉秀看来,尚棠也瞥向了关玉秀。

“是关大将军府上的……”关玉秀听到有人的窃窃私语,在跟旁边的随从几声耳语后张尚书三小姐面色不善的对关玉秀说:“原来是关将军府的大小姐,关小姐,别人的事情还请你不要随意插嘴的好。”

“是说你早上拉着黄小姐两个人嘀咕半天,黄小姐递给你个荷包,然后你趁课上尚三小姐睡觉就把荷包塞到她桌下,接着伪装成是尚三小姐偷了荷包的这整件事吗?”关玉秀托着头,百无聊赖的咬着笔杆:“但是看见了就是看见了,非要我当成没看见也很为难。”

喧闹的学堂刹那安静了,贵女们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敛声屏气不敢出声了。

“这,这件事……我才没!”没想到计划被路人全程目睹的张小姐顿时脸烫的像煮熟的虾子,结巴嘴硬道。

关玉秀起身走了过去,武家女儿身份的震慑使众人纷纷自动避让开了一条道,捡起假哭的黄小姐旁边的荷包观察着:“再者我听黄侍郎同阿公抱怨过自家夫人不擅长绣作,这荷包绣工十分缜密精美,不是十分专业的绣娘是做不出来的,这个做工……关玉秀只在御赐的绣品上见过。”

尚棠这时也凑了过来,从关玉秀手中拿过荷包。“既然如此,”她抬高了声调:“就把这荷包交给专业的绣娘判断,正巧宫中我也有朋友可以帮我拿去验验,要真是御赐的东西……”她轻轻俯下身子在黄三小姐耳边冷冷道:“拿皇上赐给的东西这么胡闹,你觉得是不是算作大不敬呢?”

黄三小姐浑身一震,脸色煞白的抬起头来,顿时被吓傻了。

关玉秀觉得,大不敬倒不至于,皇上要是小心眼到连每个赐下去东西的着落都要计算这么清楚还不累死。

虽说如此,关玉秀也明白这也是面前这位尚三小姐驳倒对方的胁迫手段,对付黄小姐这种傻乎乎的小姑娘这种程度的威胁就够了。

“好无聊啊,以后别这么干了吧,诬陷人的习惯可不好。”关玉秀说道。

黄三小姐果然破防了:“是,是张三小姐非要我跟她一起这么干的,我也不知道啊,不干我的事!”

此话一出,一旁的张府小姐脸色更难看了:“好哇!明明你也同意的,荷包是你擅自主张拿来的还敢扯到我身上!”

接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场面发展成了狗咬狗大战,这场闹剧就这么落下帷幕。在场的有去劝架的,有看好戏的,混乱成这样,课自然也上不下去,先生来了后震怒,打法人都回去,正好关玉秀能提前回家看望玉麟,就偷偷收拾东西溜出了课堂。

谁知关玉秀刚一出门就被从身后赶来的尚棠拉住了。

“关大将军府,关玉秀小姐是吧?”她对关玉秀搭话,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明艳耀眼的笑容。

关玉秀不由一愣,点点头,心想真有这种美人,比起玉麟来也不逞多让。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接下来的话让关玉秀有些迷惑。

“没什么,我觉得冤枉别人不好。”关玉秀说,“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我只是把看见的事说出来。”

“你什么都没想就帮我说话了啊。”尚棠轻呵了一声,用有些怜悯的眼神望着关玉秀。

为什么尚三小姐的语气好像说的自己很蠢一样。

见关玉秀不明所以,尚棠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关大小姐,要是你帮了我的话,你也会被她们孤立的。”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背后的书堂。

关玉秀这才想起来学堂里这帮世家小姐好像都挺讨厌尚棠的。不过即使意识到这点,她也不怎么在意。

“被孤立就孤立吧,无所谓,本来也都说不上话。”关玉秀很快释然了,就算没这茬也没人愿意来跟关玉秀这自小长在城外的武家女儿搭话,她本来就是个透明人。

比起这些关玉秀更想马上回家去看望今日赶到瑞京的玉麟。

关玉秀想着玉麟,嘴角浮起笑,满面开怀的往家走。没想到又被第二次拉住。

“尚三小姐,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尚棠把着下巴,深沉的打量着关玉秀,嘴里说着莫名其妙又很不客气的话:“你是傻白甜?明明是大将军家的女儿?”

虽然关玉秀听不太明白,却也明白了她的大概意思。差不多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对关玉秀是这个评价。好像因为有个武将出身的父母后他们的女儿也必须得人高马大,英姿飒爽才对。然而关玉秀生的弱柳扶腰,个子也不高,加上爱穿些浅色衣裙,明明是同样的长相,比起玉麟,她就偏柔和,怎么看怎么都跟英姿飒爽这四字不搭边。

从小就被父母钦定为没有武学天分的关玉秀对练武没兴趣,反而对闲杂话本兴趣浓厚,这使得父母大失所望。据他们的构想原本打算把关玉秀培养成像关玉秀娘那样顶天立地的女将军,但在见到关玉秀跑几步路就吐,扎一刻马步就晕,弓也拉不开,连上马都能摔个无数次的种种弱鸡表现后,他俩只好放弃,改而重点培养关玉秀的胞弟玉麟。幸亏关玉秀有这么一个在武学方面的造诣可谓天才的弟弟,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各种剑招把式差不多教一遍就会,这让父母大为宽心,这也让因此不用再苦受父母魔鬼训练的关玉秀大为宽心。

可以说,如今关玉秀能够在京中阿公这里享受着岁月静好,免受每天在营中被父母强迫扎马步、用鞭子驱使的生活,都是多亏了她可爱的胞弟玉麟。唯一的遗憾是不能见到关玉麟,只能等到父母归京时才能相见,可自从她到了瑞京,父母一次也没归京。而今天就是那个等了数年的重要日子,父母寄信告诉关玉秀,因为玉麟也到了入学年龄决定让他和关玉秀一起留在京中直到学业已毕。这也就意味着她还能和弟弟在瑞京待上好几年,今天玉麟就要到了,这怎么能不开心呢。

关玉秀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在这里为这些琐事扯皮了:“尚小姐,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这么着急的话不如同我一道坐马车回家。”尚棠慢悠悠的说:“马毕竟比人快,急着回家可以顺路送关小姐您一程。”

关玉秀二话不说答应了,毕竟阿公家的轿夫都是有些年纪了,非逼他们跑着抬轿也太残忍。

于是关玉秀嘱咐了等在外面的轿夫情况,让他们跟在后面回府,就跟着上了尚棠的马车。

上车后尚棠问关玉秀:“你怎么身边都没有随从丫鬟?”

“自小跟在爹娘身边的时候就没有,到了这边也就没有,阿公府上没有闲人。更何况上个学堂也没多远。”关玉秀接着反问她:“那你怎么没有?”

“我嫌麻烦,出去干什么都得被问东问西。”尚棠吐了吐舌头,模样十分娇俏。关玉秀回想起她半夜夜游花街赌坊的传闻,不由了然。

“关小姐今日帮了我,我还没和你道谢。”尚棠微笑着伸出手,关玉秀糊里糊涂的握住。“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对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就变成朋友关系,当时的关玉秀也并未想得太多,只是点头,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选择:“嗯,你是朋友了。”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她悔恨不已的渊源,关玉秀烂俗一般的人生就是从此拉开了大幕。

其实刚死的那会儿,关玉秀还是不恨尚棠的。

那是从长久的黑暗突然眨眼的一瞬。大片灿烂的日光晃得关玉秀眼疼,关玉秀不由得抬起手挡日光却发现手变成了半透明。日光径直穿过关玉秀的手,却也穿过了关玉秀整个身体。

关玉秀死后成了鬼魂。

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接受了现实。回过神来,她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没看到被刺穿的洞,一切都和生前一样。还好,要是变成鬼魂还保持着死时的样子,她此时也太可怖了。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玄德,去把门关了,然后在外面守着吧。朕同皇后有要事相商。”

接着关玉秀听到咔一声,整个偌大辉煌的空间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关玉秀心中微震,结合那男声下意识做了猜想,把身体往后飘去,果不其然的看到了一男一女,那两个熟悉的身影。

男的俊,女的美。男的一袭黄袍,五官端正,温文尔雅,眼中流露着深情与温柔,环抱着女子。女子一身深紫色华服,香肩微露,肌肤胜雪,那张祸国倾城的脸长大成熟后便更美得近乎妖冶,极具有攻击性。

是尚棠和沈临渊。

看到眼前这活色生香,关玉秀当即决定掉头飘出这屋子。可无论关玉秀怎么撞怎么飘,似乎在这屋子里总有一个四方的玻璃罩似的东西挡着她飘不出去。

背后窸窸窣窣解开衣物和某些不可名状的声音传入耳中,关玉秀沉默着蹲在门边捂上耳朵,她并不想在这里看昔日旧友上演活春宫,这事即使死了也尴尬。

她不知道自己变了鬼为什么在尚棠这里,她更想在玉麟身边,她此时很想回家去看看玉麟怎么样了。不知这是她死后多久,玉麟有没有得知她的死讯,尸体怎么处理的,死状那么惨,她还有尸体吗。

她为什么在这里?人死后不是化为虚无吗?亦或是转世投胎为来生。

来生,她还有来生吗……要待在这里多久?就算有执念也不应该在尚棠这里而是飘到玉麟身边去才对啊。

就算用力揉紧耳朵,不该听到的声音还是时不时传进来,这煎熬的时间对关玉秀异常漫长,虽说人死灯灭,但听人墙角这种事就算是死后被迫她也不想做,尤其是对象还是两个熟人的情况下。

待在这里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动静逐渐静了下来,关玉秀晃荡着半透明的身体,许久才尝试着放开了手。

于是关玉秀就听到了,尚棠带着疲惫倦意和略有些怪异的腔调:“你是故意的让关玉秀去送死的对吧。”

鬼魂僵住了。

“棠棠。”关玉秀听到沈临渊带些无奈的宠溺声音,像是责备,又像是认可。

“她好歹也曾是你的未婚妻,你心倒也真狠啊。”尚棠自顾自的说下去,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起伏,就好像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偶然提起的小事。

对,就好像,关玉秀的死对尚棠来说是一件很小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作为事后夫妻间这样拿来互相调侃的消遣事。

关玉秀百无聊赖的垂头,又想到了临死前看到尚棠的那副表情,她当时也知道的?

还以为看到了好东西,结果只是演技。

“关玉秀必须死。”

听到这话关玉秀身上突然起了冷战,不由立即飘到沈临渊身旁,有点想听听他的理由。

说起来关玉秀曾经可能还是喜欢过沈临渊的。源于儿时一次阴差阳错的落马事故中被他救下,之后关玉秀就一直对这人有懵懂的情愫,得知未来订婚对象是他时还有种命定的感慨。不过后来……知道了尚棠喜欢他,他似乎也很喜欢尚棠,沈临渊和尚棠是多年的情谊,在尚棠刚回瑞京时就结识了,比尚棠遇见关玉秀时间还要早。

关玉秀还记得她在看到尚棠为这事偷偷哭的时候,很震惊,她没想到尚棠这样的人也会哭。

所以关玉秀就干脆的退婚了。那算是关玉秀生平唯一一次如此坚定的说出不字吧。说到底那点憧憬只不过是儿时的一点点留恋,要说喜欢到也算不上。尚棠是关玉秀唯一的朋友,强扭的瓜也不甜,上天有好生之德,关玉秀也有成人之美。

就只是偶尔回忆起,儿时有段时间特别喜欢读英雄救美终成眷属的话本,就觉得有些唏嘘罢了。

因为退了皇家的婚,这事当时还在京中闹的挺大的。不少世家小姐尤其是三皇子沈临渊的追随者当时天天都在阴阳她,什么不知好歹,嚣张跋扈,眼高于顶,从此在贵族中关玉秀的形象彻底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眼高手低。也因此这之后几年都没有人再上门提亲,谁还能再高的过皇家。关玉秀乐得自在,要是嫁人了哪还能经常在家看见玉麟呢,不过就是愁坏了父母,毕竟关玉秀离适婚年龄越来越远了,二人每次的来信都在催促,甚至明示关玉秀尝试跟尚棠一样去夜游花街认识些公子权贵。到了最后就连玉麟在信中也踌躇着跟关玉秀开口:“你确实不能再拖了。”

当时关玉秀被打击的卧床不起好几天,而后在她决定去夜游花街时,五王爷的媒人突然就上门了。五王爷是谁其实关玉秀也不记得,只知道他是当时已登基成为皇帝的越昭皇沈临渊的五弟,见了一面只觉得是个寡言的人,和她性格有些相似,两个寡言的人成亲未必没有乐趣,何况也不能让玉麟他们为难了,于是关玉秀时隔多年终于又一次订婚了。当时已成为皇后的尚棠还命人特地送来了厚礼,虽然都是一些尚棠风格的金灿灿首饰和大红大紫的华丽布料,要关玉秀穿戴上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库房留做收藏。贵为皇帝的沈临渊也赐下了些贵重宝物作贺礼。

然后关玉秀就在大婚前天被突然闯入的黑衣人绑走了,被水泼醒就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按倒在敌军阵营,脖颈处架着银色刀刃。高坐于主位首领模样的魁梧异族大汉,歪托着头,只跟关玉秀说了一句:“把东临皇后引过来换你,你就能活命。”

关玉秀忽然笑了:“不可能。”

她虽既无女将军的体态,也无女将军的武艺,弱鸡一个。但关玉秀也记得她是武家女儿,是东临国关大将军与戚威女将的长女,东国麒麟关少将的姐姐。阿公从小就教诲她,将军家的气节是宁折不弯的。

“好,这女子有气节。”异族大汉哈哈大笑,问关玉秀:“要是你不干就当场让这些人凌辱你呢?”

关玉秀并无害怕,仍面无表情,她想起话本中类似的情节,似乎这时要咬舌自尽的。

“别想着死,我会掰着你的嘴,按着你的头不让你自杀。”这汉子走下来挥开关玉秀脖颈前的刀,充满兴趣的一把抓起关玉秀的下巴跟关玉秀对峙:“你又能如何?”

“你可以试试。”关玉秀依旧毫无波澜的看着他:“就算你们那么做了,我也不会把尚棠引过来。”

“可要是不让你死,而是让你变为本王的爱妃呢?”异族汉子低声在关玉秀耳边诱惑:“你很有趣,似乎不像东临国的人那样重视女子所谓的贞洁,既然如此,你不光不会死,在我们西沙,女子是共享的,你还得每天伺候本王的兄弟们。”

西沙是这种国度啊。关玉秀想着,毫不关心的说:“我没有那个兴趣。”

不知怎的,她忽然又想起尚棠,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语气淡淡的从嘴里吐露出了似乎和关玉秀本人风格并不相符的狠戾话语。

“真到那个地步,我会用尽一切方法杀了你们。刀刺,火烧,下毒,同归于尽也不介意。如果你和你的兄弟之后想要无时无刻不计代价杀死你们的爱妃也倒是可以,不过永远别放松,因为只要被我抓到一点空隙我就会咬断你们的脖颈,吞噬你们的血肉,割下你们的命根子绞肉馅。”

大汉的眼中终于略有些凝重了,他困惑的问:“东临国皇后是你什么人?”

关玉秀想了一会儿,想着想着又笑了。

“朋友。唯一的朋友。”

后来就是,被逼无奈的西沙国可汗决定用关玉秀的惨死来给东临国皇室一个威胁。于是关玉秀被人绑在了高台上,万箭穿心。

当时看见尚棠真的赶来的时候关玉秀还有点担心她莫不是想冲进敌营救人,不过一看她身边沈临渊背后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关玉秀就晓得她应该没这个念头。尚棠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别看她作风大胆,她干什么事都是在有充分保障的前提下才会做的。

所以关玉秀虽然死了,有遗憾,但好歹也是保住了自己朋友死的。所以除了临死前没见到玉麟外也再无留恋。

关玉秀本来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为什么沈临渊和尚棠的对话意思好像是她被沈临渊算计而死的?

“关家在边外常年留守打仗,最近几年大败西沙国的战绩让关氏夫妻在民众中的威望逐年变高。关一鸿所训练的军队加上他夫人的戚家军队伍在壮大,这样下去,光他所号令军队的规模就要超过这京中镇守军了……”沈临渊慢悠悠的捻着尚棠的头发把玩着:“关一鸿这个人,现在没有反意,这我知道,所以我也不会直接对他做什么,但他的势力变得太大,确实威胁到我们了。棠棠。要是再加上镇守南江边境的五弟的军队……呵,就是他不想反,恐怕也会有人劝他反吧!”

“从小父亲除了我之外最重视五弟,要是他和关家联姻成功,你说他会不会蠢蠢欲动?这么多年都无人敢提,为什么这时突然向关家提亲?”

“所以这门亲事不能成功。”尚棠喝了口茶,顺势接话。

沈临渊眉眼弯弯的望着她:“但是五弟还不能死。所以只能委屈你那位朋友了。”

难怪那位黑衣人那样的身手,能轻易突破关玉秀关家的防御,这分明是皇宫暗卫才有的本事。关玉秀心底发冷,奇怪吗,明明死掉了却还是觉得冷,从内心深处的寒意不住地蔓延。

关玉秀想起儿时父母每次从战场上归来疲惫的神情,想到玉麟第一次上战场负伤归来,腹部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那股血腥味是关玉秀一生都忘不掉的。

关氏为保卫这个国家兢兢业业,浴血奋战,终日行走在刀尖火海,不知何时就没有了明日。而所谓的一国之君安然的呆在远在后方的城中盘算着忠臣何时造反,为了那一点可笑的猜忌,设局来盘算他们。

关玉秀觉得可悲的同时,想到儿时玉麟,睁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对她说,阿姐,我注定要成为盖世将军保家卫国。

愤怒,自少年那双湖水般的眼睛中逐渐,慢慢的,沉静的,缠绕至心间,开始燃烧。

“依我俩的关系,我跟她说,她未必不会退亲。”尚棠看着手中的茶盏,心不在焉。

“会吗?”沈临渊勾起微笑:“真的会有女子为所谓的友情这么傻?男女之情的爱情就罢了,但所谓的友情,只是在利益不冲突的前提下维持的美好假象而已。”

尚棠沉默了一会,也笑了开来,笑容如罂粟般美艳:“确实,就是你说的这样。”

哪样呢?尚棠?

关玉秀轻轻在她耳边问道。

第一次的退亲,关玉秀虽然受到了全城的耻笑也未曾后悔。敌营中那般慷慨激昂的誓言也不是虚假的,就算为此而死,关玉秀亦不曾后悔。这几件事都是关玉秀自己的选择,真情实感,没有半分虚假。

然而尚棠此刻却认同了沈临渊的话,友情都是些虚假的美好表象。

关玉秀突然就明白了。这既是说明,尚棠对于关玉秀,没有过真心。她对尚棠而言并不是朋友……关玉秀是什么呢?

关玉秀回想着这些年来发生的所有事,此刻才确信了,关玉秀对于尚棠来说,大概只是个好用的工具罢。

尚棠说过她想当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来着。当时太子病弱奄奄一息,而最受先皇喜爱的三皇子是最有可能的皇储人选。如今她确实做到了。住进了富丽堂皇的皇宫,被荣华富贵所拥簇着,达到世人一生所不能企及的地位。

关玉秀则变为了一个可悲的游魂,听她与皇帝在这里恩爱,在这里互相调侃着关玉秀这些工具人可悲的命运。

即便如此,此时关玉秀也算不上恨她。毕竟算计关玉秀的是沈临渊,要恨也是恨沈临渊。

此时她内心对沈临渊愤怒和怨恨占据上风,关玉秀尝试掐住沈临渊这只披着温文尔雅人皮的衣冠的脖子,扭断他的下身,可惜她什么也摸不到,遑论打人。无法排解的怨恨化为诅咒,关玉秀阴沉的诅咒着沈临渊失去男子功能,再也挺不起来,断子绝孙,最好这阴险的东西被踹下皇位落的和她一样横死的下场。

明明儿时还看起来那样温柔,怎么长大了就干脆不装了呢?怕是被当上皇帝的喜悦冲击到脑子了。

关玉秀最担心的还是玉麟的安危,沈临渊敢对关玉秀下手就说明他已经起了对付关氏的念头了,谁知道这疯子会不会再对玉麟下手。

不行要赶紧回家,托梦也要提醒玉麟。

关玉秀疯狂的一次次撞向门口,每一次都会被无形的屏障所拦截,焦躁感快让她疯魔了。

直到沈临渊离开,关玉秀也没能出去,她值得眼睁睁看着门开了又关,被再一次挡了回来。只能心灰意冷的飘回屋中。

尚棠慵懒的依靠在榻上,深紫色的衣群华丽的铺开一片,脖颈上是紫红的吻痕,雪白的双腿也露出半截,关玉秀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般审视着她。

在这友谊的假象破碎后。

尚棠从塌边的盒中取出了一只长长的烟斗,冲着进门的侍女微微颔首,立刻就有一个侍女替她点上了烟叶,另外几个想前来帮她梳洗换衣又被她挥手打发了出去。

于是屋中又只剩她一人,和关玉秀一鬼。她享受的轻吸着烟斗,舒服的呼出几口烟气,吞云吐雾好似神仙,模样却妖艳极了,烟草特有的气味弥漫开来。

关玉秀倒不知她还有这种趣好。

她突然从塌边按了下什么,出现了一个暗格,里面有一面纹路奇异的铜镜,和一只极其精致的盒子。

这盒子不算小,她摸出来之后就发呆般的边吸着烟叶边摩挲着盒子,眼神迷离,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是什么重要的宝贝吧,很可能还是黄金的,不过关玉秀也不在意了。

此后一连数日关玉秀不断试图打破屏障,却还是冲不出去。累的她身心俱疲。

没错,鬼魂也是会累的。偶尔关玉秀也会意识消逝几个时辰,然后醒来绝望的发现还是在这个房间。就像活着时的睡觉,但死了之后关玉秀不再做梦,偶尔意识突然断线,然后又连上。出门无果后关玉秀每日潜心打坐,妄图照话本描写那样锻炼出鬼魂特有的意志力,达到给远方托梦的目的,这目前也没什么效果。

尚棠做了皇后之后的生活比她原先天天夜游花街柳巷时平淡多了。她每日只是百无聊赖的对着镜子让侍女一遍一遍的帮她化妆,而后满脸无趣的刁难着来给她请安的妃子,接着就是卧在美人榻上读一天的话本,大部分还是当初关玉秀借给她的珍藏本,这人借了关玉秀的话本从来都不再还的,现如今关玉秀真想收都收不回,那些很珍贵的话本,关玉秀以前觉得给她也没什么要紧,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关玉秀有些想要回来了。

哪怕是能让关玉秀稍微掀起书页也不会如此沉闷,日复一日的焦躁,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鬼魂总觉得自己是在被文火蒸煮。

沈临渊偶尔会过来,然后关玉秀就会被迫听墙角,现如今关玉秀已锻炼的面对这场面脸不红心不跳了,甚至在床边冷眼看着他们进行,只是她会不断的念叨着,咒沈临渊下体爆裂而亡。

除了沈临渊来过夜时,尚棠每晚临睡前都要遣退下人,吸上一个时辰的烟叶,边吸边摩挲着她那宝贝盒子,而后放回暗格,安然睡去。

关玉秀看那盒子上面的纹路都快被她盘平了。

而后不知过了多少时日,这天到来了。

一个像是尚棠亲信模样的内卫来向她报告:“娘娘,关少将军求见。”

关玉秀一下子就从角落蹦了出来。

关玉秀抑制不住狂喜的心情满屋飘荡。

“是啊,终于来了啊。”尚棠闻言放下手中的话本,不是很惊讶的低声轻笑,而后对着镜子特意吩咐侍女:“那可得隆重点儿才行,帮我化漂亮些。”

而后她又挑了件深蓝色挑金丝的宽大华服,领口很低,颈前露出大片雪白的锁骨和半掩的酥胸,斜靠于美人榻之上。

招招手让人把人请进来。

此时早已等的心焦的关玉秀瞬间飘到外屋门口,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在见到那张脸的那一瞬关玉秀怔住了。

少将褪下铠甲,身着一袭白色素袍。平日总高高束起的马尾不见了,头发也满是凌乱,昔日张扬热烈的脸庞,此时被阴沉疲惫覆盖。布满血丝的翠色双眼,锐利如鹰般明亮的眼神也被一片阴冷的死寂取代。这就是关玉秀的弟弟,关玉麟。

关玉秀愣了愣,她虽然知道玉麟应该会因她的死伤心,但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消沉到这个地步。

鬼魂心痛到无法自抑,关玉秀一遍遍试图拥抱和呼唤他,却仍是无济于事。

他沉默着,一步步沉重的踏进屋中,向内屋半跪,沙哑的低声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关少将何必如此,我与你姐姐是年少之交,和你也更是朋友,依你我的关系,不必行此大礼。”尚棠慵懒的声音从帐内传来:“进来吧。”

玉麟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进了内室。见到尚棠,他不由得瞳孔紧缩、皱起眉头。

尚棠优雅的斜躺于卧榻之上,深蓝色的外裙衬得她肌肤胜雪,领口露出的精致的锁骨和胸口那一丝春色更是让人不知眼往何处放,绝色倾城,艳丽异常。

玉麟只愣了一瞬就别开了脸。

关玉秀有些复杂的望着他,关玉秀知他这样的反应不单是因为尚棠的穿着。

玉麟从以前就很喜欢尚棠。

从第一次尚棠送关玉秀回家的门口那惊鸿一瞥,玉麟的表情变化自然被时刻观察胞弟状态的姐姐发现了。此后玉麟每次在尚棠来找关玉秀时,总要来有意无意的来看一眼,尚棠跟他说话就脸红,私下问他是不是喜欢尚棠,还被死鸭子嘴硬的骂她话本看多了。关玉麟打小就这么一副别扭的个性,什么东西就算明明喜欢的要死,他也绝不会承认说自己很想要。就像他虽然总对关玉秀很毒舌,有时还会骂关玉秀笨和弱鸡,但每次出游归来时还是会送关玉秀礼物,一旦看到姐姐受伤就会上头,逼问她最近有没有被人欺负。这样别扭的关心也让关玉秀非常的受用。

关玉秀也不是没想过要撮合玉麟和尚棠,但她终究对这种事不得其法,何况随意插手玉麟也会生气,于是旁观任其发展,可惜玉麟虽也因关玉秀这缘故跟尚棠成了朋友,总陪尚棠去城中游玩,熟悉后更是自告奋勇的揽过当尚棠夜游疯玩时的护卫责任,这也间接导致他那段时间早起练功总赖床,后来被父母发现差点没被打折腿。

但他俩就止步于此再也没有发展了。就这么一直磨到尚棠和沈临渊相爱。

当时怕他打击受的太大,关玉秀还特地每天都去偷偷扒他窗户看他有没有哭,虽然每次都被恼羞成怒的玉麟发现撵出来。关玉秀坚持不懈这样连续一周后关玉麟终于无奈的对姐姐表态:“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他俩的事……我早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所以玉麟和尚棠的关系一度降到冰点。

失恋的少年装作满不在乎的伸着懒腰:“比起我,你呢?”

关玉秀不解其意。

“阿姐才是应该更难受的人吧。你不是喜欢沈临渊吗?以前在边关还天天偷窝在被里看英雄救美的话本。”

儿时的糗事被提起,关玉秀不由脸红:“我也没那么喜欢他。”

“好,好……咱们这对倒霉姐弟,就这么一辈子相依为命吧。”彼时玉麟虽然好像是习以为常的敷衍,但眉间总算是消散了终于不散的阴霾,露出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此时的玉麟,眉间的阴霾却像是永远也无法消散般的浓重。

“皇后娘娘。”玉麟的语气疏离而冷漠,看着脚下的地板:“微臣只是想知道,阿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的嗓音有着不宜察觉的颤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为什么,连全尸都没有留下,只有衣服的碎片送了回来。”

“阿姐她生性最是胆小,说什么单独去城外游玩参拜寺庙时被土匪杀害,这样的话,蒙混过五王爷那样其他人也就罢了,可瞒不过我们家的人。我最是了解了,就算她要是想单独去哪里也一定会提前我说。”

“尚棠,阿姐她究竟怎么死的?”少年毫不客气的对面前的人直呼名讳,此时的语气几乎已经是质问。

关玉秀又一次怔住了,没想到关玉秀死的时候搞出那么大阵仗,沈临渊他们居然连这都能压下去。甚至编出来这种事故来安抚民心。

“唉……”只听一声轻叹,尚棠从卧榻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强硬的掰起玉麟的脸与她对视。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她饱含歉意的垂下眼睑。

玉麟浑身一震。

“她是被西沙国的奸细捉去了敌军阵营,虽然我早就知道这城中有内奸,但一直以为应该会冲我来,没想到会对她下手。应该是想用她来套出情报或者引我出来吧,毕竟我们是至交。”

关玉秀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说什么?

玉麟一把扳过尚棠的肩膀。一旁侍女顿时吓得大叫,他不可置信的说:“奸细?西沙的奸细?这件事你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什么非要等到让他们把阿姐抓走!!!”

此时外面已经有内侍进来架起银刃想要了洁玉麟的性命,关玉秀心急如焚妄图去挡刀,却依旧什么也抓不到。这时尚棠及时喝止:“出去。”

“娘娘!这是大不敬……”

“出去。我同旧友说话,用得着你们多嘴?还是你们头上的脑袋不想要连我的话也不听了?还有你们,也出去,别让关玉秀说第三遍。”

侍卫和侍女只好退了出去。室内只剩下两人一鬼。玉麟方才冷静下来,松开了手,跌跌撞撞的往后退,脸色惨白如纸:“依西沙那帮蛮族的作风,阿姐她……”

不对。关玉秀心急如焚,连忙在他四周飘飘试图传递信息,可惜他什么也听不见,一双眼睛红的像要滴血。

“奸细一事,我本想不要打草惊蛇。且先看他有什么动静,本以为一切的可能性我都设想到了,却独独漏了你阿姐,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尚棠语气很真诚,要不是关玉秀早在沈临渊那里得知了真相,关玉秀都信了她的话。

玉麟沉默不语,半响才沙哑道:“那阿姐的尸体,在哪里?”

“你阿姐还没死。”尚棠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微笑。

关玉秀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震悚,从灵魂深处,直冲天灵。脑中警铃大作。

她明明被万箭穿心射死了。她不可能活下来,她甚至还变成了鬼魂,尚棠也亲眼看见关玉秀是怎么死的了,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说?”玉麟突然抬头,眼睛一瞬间恢复了明亮。

“你姐姐失踪后我派人潜去西沙敌营中,打探到她如今仍被囚禁在可汗的营中,可汗好像很宠爱她,让她做了宠妃,并没有伤她性命。”

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她到底想干什么?

玉麟咬紧了牙关:“那你们为什么还不去救她?”

尚棠露出了沉重的表情:“那是西沙可汗的营帐,跟着他的都是最精锐的兵队,更何况我发现你姐姐还活着时他们已撤出五日有余,现今恐怕已快临近西沙边境的。不光是京中驻守军,哪怕是你父亲的军队此刻众军追击为时已晚,即使我有这个心想去营救她,我身边也没有这样追击于千里之外的高手。”

这时,尚棠忽然察觉了,尚棠的目的。

她不可置信的望向尚棠。

玉麟毫不犹豫的颔首,露出苦笑:“那我去接她。”

这瞬间,要将关玉秀撕裂般的惊恐使得她大声尖叫:不行!

“这……只依你的能力确实是够的,但恐怕没有几个能跟的上你行军速度的人吧?”尚棠为难道。

“我自己去。”玉麟摇摇头,摩挲着颈上关玉秀曾给他绣的平安符,静静道:“此事不必告知父亲母亲,只说我因急事回军营罢了。”

“救出阿姐我自当归来,救不出,我便也随她一起。啧,傻阿姐。”他低声喃喃,露出苦笑:“每次还是得我把你接回家才行啊。”

不对。不对。不对。

关玉秀目眦尽裂,喉咙因连续的吼叫只能发出不成声的哀嚎。

关玉秀后悔了。为什么她死了?死人的声音谁也听不到。

所以她也根本没办法救出近在咫尺,只要一句话就能救回来的玉麟。

“如此,也只好如此了。”尚棠轻叹了口气,从抽屉中拿出一张羊皮地图:“这上面标出了西沙可汗的部队这次的撤军方位,是我的探子打探到的,很可惜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凭他一人也不可能闯入可汗营中救人,我派他在目的地接应你吧。”

“多谢皇后娘娘。”玉麟接过地图,沉默的半响,对她施礼。

尚棠扶住他的手,柔声:“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她低低笑道,“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玉麟身形一僵,甩开她的手,冷漠道:“但微臣已经忘了,还请皇后娘娘也早日忘记吧。”

语毕,他转身头也不回大踏步的跨出了门。关玉秀眼睁睁的看着玉麟越走越远,徒劳的一遍遍的撞着无形屏障,直到筋疲力尽跌倒在地,巨大的绝望感将其笼罩。

“哈。”这时从关玉秀背后传来了两声鬼魅般怪异的腔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紧接着是爆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关玉秀机械般的转头,看到尚棠姿态怪异,神情癫狂的对着空荡的屋子大笑,笑到捂着肚子眼泪都快流出来:“关玉秀!”

这是关玉秀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听到尚棠叫她的名字。

“怎么样,现如今你死前都心心念念的弟弟快要被杀了!你觉得如何啊?”

“那张假地图上全是西沙军的埋伏,他不可能活过来的,他很快就要死了!”

她像是好不容易笑够了,眯起眼睛,歪头勾起了一个怪异笑容:“你要是在天有灵应该会恨我吧,很恨我吧,尽情恨我吧这样才好!”

“对你这样的女人……”她用仿佛看着这世间最可恨之物的语气咬牙切齿的低声呢喃:“就是要你恨我恨到无法自拔才行,最好恨到能变成厉鬼来找我复仇。”

“关玉秀。你就算变成鬼——”她衣襟大敞,衣冠不整的走回塌边,妖娆的拿出那个她几乎日日摩挲的盒子,从嗓子眼中发出了最幽暗的声音:“你也得跟我在一起。”

那是关玉秀所有的理智崩断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厉鬼的话,不应该是像关玉秀这样的无用魂灵。关玉秀突然这样觉得。

而是应该像尚棠这种,人面蛇蝎,心中空无一物的非人之物,才叫做厉鬼。

啃噬着他人的血肉,以他人的痛苦为乐的厉鬼。宛如地狱中爬出的长着四肢,却无骨无心的藤蔓之花。

接下来关玉秀只感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麻木,浑浑噩噩,只凭着本能一次次的想要闯出门外去,然后被撞回来。

重复千次百次万次。

直到有一天,一个侍卫来禀告:“娘娘,关少将已战亡。”

于是关玉秀心中那唯一的一点期盼也断了。

“哦?终于死啦?”尚棠托着脸,满是兴趣的问:“怎么死的,他的死状如何?”

来人汗颜道:“关少将军实在是英勇骁战,竟真的只靠一人冲破了三道西沙的埋伏线,当真被他闯入了可汗的大营,一路浴血拼杀,直杀到可汗的营帐前才筋疲力尽,倒地不起,被一拥而上的西沙军当场刺死。尸体被西汉士兵分食,只留一个头颅被扔出帐外,已经被运去关将军府上了。”

“咦,这死法倒是和他姐姐很是相似,不愧是一奶同胞的姐弟。”沈临渊闻言笑容满面的饮了口茶。

尚棠却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皇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哪里相似了,关玉秀的死法要比这惨的多。”

“是啊,万箭齐发,尸体碎的只剩几根骨架,连尸块都非常难找,还是棠棠命人找了整整三日才凑齐的。”沈临渊宠溺的望着他桌对面的尚棠:“棠棠果然还是很念及感情的人啊,居然还特地为她收尸。不知那最后拼成的尸块都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尚棠笑而不语。于是沈临渊也就不再问:“关玉麟这样的人物留下来太危险了。这次棠棠也算是一石三鸟,既能除掉这个心腹大患,也能给西沙军以重创,还能大挫关一鸿的锐气。如今唯一的一双儿女纷纷惨死,他应当不久后就会来请求辞官归还兵符了。立此大功,朕可要好好的褒奖你,你想要什么?”

“既然如此,要是关大将军真的解甲归田……”尚棠眼睛滴溜溜一转,“皇上可否把他的将军府赐给我?”

“棠棠想要,自然可以。”沈临渊柔情的笑了。

——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声音呢?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看得见东西呢?

这样无尽的痛苦为什么要再持续呢。她已经什么都不想看什么也不想听了,她只想迎来安静的死亡,早些让她解脱吧。

想去见玉麟。

玉麟、玉麟、玉麟……。

关玉秀又一次睁开了眼。仍旧是那个阴暗的房间。依旧是那个她曾视为挚友的女人的房间。

这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烟气和脂粉味道。关玉秀已对这味道感到厌烦至极。

关玉秀摇晃着又一次尝试着撞到外面。又被弹回了屋中。关玉秀跌坐在地上,眼眶干涸。

鬼的眼泪也会流干啊。关玉秀麻木的脑袋冒出这么个想法,无比向往想将手透过窗户的缝隙向外探去,却又被看不见的屏障隔住了。

关玉秀飘回屋中,面无表情的看着熟睡的尚棠。

为什么她还睡得着呢?做出这些事,是不怕关玉秀真的变成厉鬼找她索命吗?

哈,关玉秀自嘲的笑了,关玉秀倒想到她的梦中去找她索命!可关玉秀不愧是个弱鸡啊,就连变成鬼都没办法到仇人的梦中搅她安宁。

至少要是能碰得到一点东西……关玉秀就能现在拿把刀把她给捅了。

关玉秀阴暗的想。

这时月光透过关玉秀,洒在榻上,关玉秀看到尚棠手边有什么映着月光闪闪发亮,不由飘了过去。

是那面总和她那宝贝盒子放在一起的铜镜。今日尚棠竟忘记将这铜镜放回暗格就这么睡了。

这面镜子的样式和花纹都是关玉秀从未见过的奇异模样,这样想来,似乎以前年少时见过几次尚棠把玩这面镜子的场景。从那么久之前她就一直留着这面镜子。如今还这么宝贵的留在暗格中,这究竟是什么用意?

只是鬼魂游荡在世间浑浑噩噩时的心血来潮,关玉秀伸出手,向这面镜子摸去。

刚要接触到镜面,关玉秀满以为会直接穿过去,突然镜面闪烁出了极强的光,紧接着关玉秀的指尖,感受到了触感。

随即镜面的光芒暗淡下去。

关玉秀呆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立刻用手去抓镜子,右手又一次结实的触碰到了铜镜。

这是真的!她能碰东西了!

关玉秀立刻的想把镜子拿起来,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始终不能抬起镜子一点点,根本无法拿起镜子,她手上的力气几乎是没有。

而除了这只右手,关玉秀身体其他的部位仍是无法触碰到任何实体。

但这已经很好了,这样总比完全丧失触觉时要好。

她马上飘至窗边用右手吃力的尝试将窗推开,在耗费了不知几个时辰后,关玉秀终于将窗缝推出了一段肉眼几乎看不出来的距离。

刚好一阵微风吹来,窗户被吹的合紧了。

不行啊,别说用刀捅人了,这样就连刀都拿不起来。

关玉秀飘至尚棠塌前,定定的思考了一会,决定用手指戳瞎她的双眼。

这是她能想到目前最有可能对尚棠造成最大伤害的用处了。

关玉秀将手指迅速向尚棠紧闭的双眼戳去!

然而只是轻轻的摸到尚棠的眼皮,就根本无法再往下移动。她红了眼咬着牙把手指往下戳,却还是不能移动分毫。

就在这时尚棠突然一把抓住了关玉秀的手指。

关玉秀大惊失色连忙把手抽回飘至空中。

这才后知后觉想到她的右手能碰到尚棠,尚棠自然也就能碰到她了!好在就像关玉秀主动去触碰物体,抓取却很难一样。尚棠能碰到关玉秀的手,但要想抓到关玉秀似乎也很困难,关玉秀很轻易的就从她手中溜出了。

关玉秀飘在空中,见尚棠缓缓坐起身,睁开眼,定定的望着自己的右手。而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的连忙跑下床,赤脚围着屋子打转,环顾四周。

听到动静的侍女在门外轻轻问道:“娘娘,怎么了?”

疯狂的连绕着屋内几遍,搜寻无果的尚棠像是有些失望的跌坐回榻上,烦躁的捂住自己的脸:“无事,噩梦而已。”

哦,噩梦啊?关玉秀浮在空中,闻言露出无比讥讽的表情看着她。

随即就像是灵光一闪,关玉秀突然的想到,这也不失一种报复。

如果身边总是闹鬼的话,做了亏心事的人会不会被吓死?

就算死不了,疯也好,疯不了的话,只让她日日活在恐惧中也好。

对啊,只要让她觉得痛苦就好。

尚棠待在榻上发挥了会儿呆,手不自觉的往暗格方向摸去,直到途中被什么挡住,她这才看见被她忘在床上的铜镜。

“……”她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那面镜子。然后用一种几乎过于小心翼翼的姿势,拿起了镜子,对着自己的脸。

“呵。”也就那么两秒的时间,不晓得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对着镜面轻笑了一声,声调极尽讽刺。随即就把镜子扣在一旁,拉开暗格,将它丢了进去。接着又久久的凝视着她那宝贝盒子,抬手轻敲了几下。

木盒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

“是你吗?”她俯下身子,甚至将脸贴到盒子上,自言自语道。

关玉秀没由来的感到一阵恶寒。尚棠的精神绝对已经出什么问题了。终究是被关在宫里太久发了疯。

不过一缕怨魂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呢,不过是仅靠着那一丝仇恨使维持清醒,内在也早已崩溃。温柔,佛系,平静,这些词语与现在的关玉秀相差甚远。关玉秀如今只是怀着强烈的恨意,想让这对男女,万劫不复。

关玉秀飘在半空,居高临下,冷冷的望着她,直至第二日黎明破晓,关玉秀的意识就随着日光射入屋中,猛然断了线。

关玉秀再次睁开眼时,仍困在这屋中,万幸的是没有再看见尚棠那张脸。

空无一人。屋内烛火轻恍,映着屋内影影绰绰。理所当然的当然不包括关玉秀这鬼魂的影子。

尚棠的去向关玉秀并不在乎,不再一睁眼就是怨恨的对象,只有在身处这样安静的空间时,她才能让几近疯狂的脑子冷静下来,不再充斥着逃和杀。

关玉秀觉得那面铜镜很有些蹊跷。尚棠此人,最是喜新厌旧,沈临渊和玉麟送过她许多宝物,沈临渊贵为皇子出手自然极为阔绰,这暂且不论,玉麟送的那些东西都是他挖空心思从边境淘到的京中少有的珍奇玩意儿,关玉秀想要,他都不肯给。可不论是多么珍奇的宝贝,她都是到关玉秀这里把玩个一两日,而后就毫不留恋的丢进库房再不过问。任何宝贝似乎只有让她到关玉秀面前炫耀时有作用。能让这样的她从年少时期就那么一直宝贝的留到如今,大概只有那柄铜镜了。

如果不是因价值连城,难道是因为那镜中蕴含着玄妙之力?关玉秀盯着自己的右手,身为鬼魂的自己,正是碰到了发着光的镜子才能触碰到物体,要是再碰到一次的话……

一定得试试才行。

关玉秀飘至榻上等待,过了一会儿听得外面侍卫的行礼声,随后侍女们簇拥着尚棠踏进了门来。她似乎很高兴,哼着奇异的曲调,步伐轻快,手中抱着一摞新话本。

“皇后娘娘,这些让关玉秀这些下人来搬就好……娘娘金贵的身体怎能干这种粗活,像这样下贱人的东西亲自碰了怕脏了娘娘的手。”待尚棠将那摞话本重重的放在桌上后,一个的老年侍女谄媚的迎上来轻责道。

尚棠瞥了一眼老侍女,一扭身慵懒的斜坐到椅上,抿了口递来的茶。闭眼休息了会儿,随即冲那老侍女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

待那侍女不明所以的凑上几步后,她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这一掌打的极重,几乎要把那老妪打到地上去。

“我什么时候需要你指挥我做事了?”尚棠笑容满面的说了句,随即轻轻挥手:“看着烦人,砍了吧。”

立刻就有卫兵将这发抖不止的老侍女拖走了。

屋中的其他侍女见此场景个个面白如纸,大气都不敢出。还有几个最近的侍女手中也捧着几摞话本书籍的,还有捧着衣物首饰的,手抖到似要将东西掉下般。

尚棠见此皱着眉头,啧了声不耐的喝道:“还不放去我的书架和橱中,有一件掉到地上了,就砍了你们手。”

侍女们连忙应是,于是屋中立刻忙活起来。尚棠自顾自的挑了几本话本,就来到了榻上斜倚着翻了起来。

关玉秀眯眼细看,发现那些都是关玉秀府中珍藏的话本。不少是关玉秀当初的心头好。

该不会……关玉秀飘至屋中四下打量着忙碌的侍女,发现她们手中的那些衣服和首饰都是放在关玉秀屋中的。甚至还有关玉秀描画过的草图,绣过大大小小的或成功或失败的刺绣品。几乎是将关玉秀屋中的零碎东西都搬了来。

尚棠是真的很喜欢抢关玉秀的东西。

关玉秀心中一沉,她能将关玉秀屋中的东西搬走,这意思大概就是将军府真如沈临渊所诺给了她。

父亲是真的辞官回乡了?关玉秀闭上眼,在愤怒之余又心存一丝了然。也是,远离京城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沈临渊不会再对他们出手了。父母不管是回到边塞还是归隐田园,都应该能过的不错吧。

可玉麟却永远回不来了。

想到玉麟,关玉秀的思维又开始停滞住了。

“关大将军还真是爱女心切,走的这么匆忙临行前都不忘带着女儿的东西,搞的只剩这么一点。”尚棠边翻话本边哼笑抱怨,“嗯,不过有总比没有强。”

屋内谁都不敢接话,只是沉默着进行手上的活计。只过了一刻,关玉秀那些东西就都被安置在了屋中。

尚棠随即把侍女都打发了下去。依旧斜倚榻上,伴着烛光,翻阅话本,一读又是几个时辰。关玉秀静待她看的倦了,取出烟斗命人点了烟叶后,才看准时机飘了过去。

她果然又打开了那个暗格。趁她把注意力放在那不知盛着什么的宝贝盒子上时,关玉秀立刻越过她,伸出右手摸到了那面铜镜。

在碰到铜镜镜面的瞬间,镜面又微微泛出了光芒。关玉秀立刻感到指尖有什么温暖的力量流入,但很快,这力量在扩张至整个右手时就消失了。

镜面的光芒自然也引起了尚棠的注意。她皱起眉头也将手伸向了镜面,在千钧一发之际关玉秀立刻抽手,闪到了一旁。

镜面的光芒也随之暗淡了。尚棠眯起眼,拿起镜子来抚摸着镜面,随即轻哈一声,用衣袖摩擦洁净着镜身。而后举起镜面,带着百无聊赖的表情对准了自己。

“事到如今,还是……真恶心啊。”尚棠盯着镜面中自己的脸,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又露出了和昨晚一样怪异表情自嘲般笑,虽然在笑,眼神越发阴郁。

她的此番表现使关玉秀想起读过的异怪话本中的女妖,扮作美女的模样,迷惑世人,却在照妖镜面前显露出了丑陋的原型。将最原本的自己在镜面中清晰的投映出来。

尚棠的确美得像妖精。也确实有迷惑人心的本事。她的种种表现说她是女妖变得关玉秀也不足为奇,毕竟关玉秀自己都变成鬼了。但这样的女妖,会随身带着随时暴露自己的照妖镜吗?

关玉秀又觉得这个猜想不可能。要是真的驱魔除怪的照妖镜的话,像关玉秀这样的怨灵,早在碰到镜面的一瞬间就会魂飞魄散了,更别提还会给关玉秀增强能力了。

虽然这么想,关玉秀还是不由靠近了镜面,想要仔细看看她在镜中究竟是什么模样。

就这么一眼,就让关玉秀皱起了眉头。不由得感到疑惑。

镜面上有着许多斑驳的划痕,因此映在上面的映像都很模糊,尚棠的脸也模糊不清,但即使如此,关玉秀还是看得出来,镜中那个眉眼间和尚棠有几分相似的脸。那张脸,是一个穿着怪异的陌生男子的脸。

眼神和表情,还有长相都和尚棠神似的,一脸阴郁的年轻男人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镜中映出的并不是尚棠也不是非人之物,居然是别人吗,这人是谁?为什么和尚棠长的这么像?而且打扮的这么奇怪?

这一瞥的信息量实在过大,关玉秀心中骤然冒起一连串的疑问,还未待关玉秀脑子转过弯来,就见到那镜中男子的表情突然僵住了,视线凝聚在了一点。

尚棠正和那男子表情一致,定定看着镜中的的某个方向,瞳孔骤缩。她扭动手腕,迅速把手中的镜子一转。

关玉秀预感不妙,不由向后空一退。随即向镜面看去,果然伴着月光的穿透,看到了自己浮在空中,半透明的模样。

肤色惨白,眼神空洞,穿着白色里衣,满头的银色长发披散,赤脚凌空,面无表情的自己。

久违的看到自己的样子,心情十分的奇妙。关玉秀没想到这枚镜子竟真的能把身为鬼魂的她照映出来。

更糟糕的是这偏偏让尚棠发现了。

尚棠呆愣的看着镜中的景象,又扭头看看关玉秀的方位,紧接着又低头看着镜中的关玉秀,关玉秀清晰的看到她的手在剧烈颤抖。

她的嘴张了又张,半响才吐出两个沙哑的字:“秀秀?”

这是她每次来找关玉秀,最爱喊的称呼。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这么叫她。关玉秀不由得冷笑起来,镜中的表情也随之变得狰狞,满是怨恨。

——关玉秀在等着她。

等着她吓破胆的尖叫。

等着她吓得屁滚尿流。

等她跪地求饶对关玉秀忏悔。

然而关玉秀什么也没等来。尚棠先是喃喃自语着:“是梦?”然后突然拔出头上的发簪往手掌上狠狠的扎了进去。顿时鲜血四溢。

“好疼……”她轻声细语的把簪子拔了出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伤势,任由鲜血直流,把头转向关玉秀的方向,睁大着那双无神的眼睛:“这不是梦。”

随即那双眼亮起了狂喜的神采。

她猛地从榻上跑下来奔向关玉秀的方向,关玉秀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厌恶的飘到屋顶。即使是能透过身体的没有实体的灵魂,关玉秀也不想让她这双手再碰到关玉秀。

“果然,果然!”尚棠疯狂的对着空中不停的伸手比划着,像是要抓住关玉秀一般,表情不见一点惧色:“你在这里吧?你果然在这里…对吧?关玉秀!!!给我出来!出来啊?”

她吼着关玉秀的名字:“为什么不敢在我面前现身?啊,是害怕我吗?还是因为恨我吗?”

“还是因为我杀了你最爱的弟弟吗?”她歪起嘴角,咬着牙扭曲的笑道。

脑海瞬间空白,耳边响起杂音,关玉秀呼吸一窒。身体在反应之前就已做出了行动。关玉秀猛地用右手狠狠的掐住了她的脖子,指甲狠狠的刺进她的肉中越陷越紧,直掐的她脖颈喷出多股鲜血,喉间发出咯咯声。

“咕……哈。”被掐的说不出话,脸被憋的青紫,她却还在笑。本打算一鼓作气掐死她,关玉秀手中的力气却极速的流逝。手劲儿越来越轻。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再坚持一会。

再一会!

再一会就能把她给——关玉秀咬紧牙关青筋爆出,祈祷着用尽毕生的力气来掐死尚棠。

然而事与愿违,从铜镜那里得到的温暖的力量,终究是随之消散了,关玉秀的右手软绵绵的搭在了仇人的脖子上。

这时,尚棠伸手将关玉秀的手死死按住了,拖着往她的怀里拽,还妄图沿着这只手向后摸出些别的什么:“抓到你了,我抓到你了关玉秀。哈,为什么只能碰到一只手——”她焦躁的将手来回穿过关玉秀的身体。

关玉秀感到一阵恶心,用力想把右手抽回来,却被她死死的抓住不放:“你跑不了的。我不会再让你跑了。”

她的眼中跳跃着幽暗的火光,喃喃低语:“和我在一起吧……”

“别离开,别想离开我。”尚棠的声音中居然带着哀求之意。

门外侍女的问询声越发急促。屋中动静太大最终引得侍卫们拔刀闯入,而后他们就看到了皇后正在对着空无一物的虚空拉扯着什么的诡异姿态。

对尚棠的如此的表现关玉秀只觉得不明所以和想吐。

开什么玩笑?

要是能够重来的话……

关玉秀绝对不想再看到她这张脸了。

人是抓不住鬼魂的。在关玉秀的手终于即将脱离之际,尚棠倏地低头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极深,在关玉秀抽回手后清晰可见右掌上一排深可见骨的牙印。

这条疯狗。关玉秀啐了一口骂道。

“你逃不了的。”尚棠歪着头诡异一笑,“你哪里都去不了,一辈子只能在这个屋子里呆着。”

“娘娘……”侍女们被尚棠癫狂的姿态吓得纷纷发抖,侍卫们也不知所措。

关玉秀却由这莫名的话想到了以往从未发觉过的事。为什么关玉秀的鬼魂会被困在这个屋中呢?

不知哪本书里看过,人死之后入土为安,回归故乡家人身边即可往生。如果是惨死于荒野的孤魂野鬼,没有人收尸回乡,魂魄就会一直徘徊于尸身周围无法离去,直至忘却所有尘世遗憾,方可往生。

关玉秀徘徊于尸身周围,不可离去。

关玉秀的尸身,在哪?

沈临渊好像说过尚棠把关玉秀的尸块全部回收了。难道说,就在这个房间?

关玉秀脑中灵光一现。将目光看向了那个盒子。

那个尚棠日日抚摸着才能入睡的盒子。

说到底,到底里面有什么宝贝才能引得她这么执着,这件事关玉秀一直刻意的回避着。

关玉秀说过,尚棠这个人,对于宝物最是喜新厌旧。那面铜镜能力如此特殊所以被她一直藏起来保管着。而只是一只平淡无奇的木盒为什么会让她如此挂心。

关玉秀也许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只是大脑的下意识的抗拒罢了。

关玉秀飘至木盒前。

手中的力量被挥霍无几。关玉秀尝试打开盒子,上面却被上了锁。

“哈,关玉秀——给我出来!出来啊!哈哈哈哈……”尚棠不顾侍卫侍女的阻拦发疯般在屋内绕着圈,大笑着吼着关玉秀的名字。

那个姿态,用恶鬼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的吧。纵使有倾城之姿,内心疯狂的人最终也会堕落成丑恶的鬼。

关玉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充斥着恶意的想法。

嘴角不自觉勾起讽刺的笑,关玉秀满面笑容的来到被侍女侍卫所畏惧着退避三舍的尚棠的身边。将唯一能摸到实体的右手与她那疯狂挥舞着的手轻轻相合。

癫狂的她刹那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立刻愣愣的握住了关玉秀的手。关玉秀轻牵起她的手,温和的回握住。如同她俩还是挚友时,每次在她遇到困难时关玉秀所做的一般。接着带着她走向床榻的方向。

“……”她一言不发的望着被牵起的手,竟真顺从的跟着关玉秀走了。

过于恐惧的侍女和侍卫们此时已逃出屋去。边喊着皇后疯了边去找沈临渊和太医。

“你原谅我了?”尚棠紧盯着关玉秀的方向,用过于小心翼翼的态度问关玉秀,嗓音也恢复了往日少女时代的轻快。

关玉秀自然没有回答。

她开始喋喋不休的对关玉秀说着一些难懂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很奇怪。关玉秀,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知道我勾引你未婚夫吗?”

“你不知道我把你弟当备胎吗?”

“你不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吗?”

巧了,最后一个,关玉秀还真不知道,她此刻也不在乎了。

“我不明白,明明这个世界的走向都在我掌控之中。”

尚棠停顿了下,声音忽然带上了又怨又毒的恨意和恼怒。

“为什么!那时,明明只要你答应西沙的要求,你就不会死了啊?”

她的指甲狠掐进关玉秀的手,这样的恨,表情却彷徨又茫然的喃喃着:“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明白。关玉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

关玉秀没说话。

关玉秀轻轻将尚棠的手放到了那枚盒子之上。

“啊啊,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尚棠的眼神刹那变得无比柔情,仿佛对待情人般将关玉秀的手贴到脸上,闭上眼睛,用深情到发腻的嗓音亲昵着低语:“这是你的墓。”

恶寒自指尖攀至脑髓。

果然如此。这就是关玉秀一直打不破屏障,逃不出这间屋子的原因。

“对不起,尸体太碎了,无论如何也拼不起来。”她轻抚着盒子,失神的笑:“在我原先的世界,人死后会被烧成灰带走,把你埋在这里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就选择这样的方法把你藏起来了。”

“很方便吧?这样你我就算死后也会如此纠缠亲近着。”她不住的轻吻着关玉秀的手,舔舐着手指。低垂的眼中仿若幽暗寒潭最深处的潭水般深邃而黑暗,仿佛让人看一眼就会被拉扯堕入最深处:“好奇妙啊,这可是在你生前,怎么都没能实现的做梦般的情景。”

是时候了。关玉秀默然的稍微把手往回撤,不出所料的引起了尚棠的惶恐。

“秀秀,别走!”她惊慌失措的拉住关玉秀。随着她的动作,关玉秀顺势摸上了她的脸,轻柔的摩挲着。

她先是一愣,随即双颊泛红,露出大喜过望的喜悦神色:“秀……”

“噗呲。”没等她说完,关玉秀的手指就狠狠的插入了她的右眼中。

一时鲜血四溢,尚棠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嚎。可关玉秀仍不满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那变形破碎的眼球整个挖了出来。

瞬间,她那张绝色的脸上的右眼位置,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她疼的从榻上跌倒在地,喘着大气,艰难的爬起,仍向关玉秀伸出手,悲鸣着喊关玉秀的名字。

关玉秀则没再看她一眼,飘到了半开的窗扇前,最后瞥了眼温柔的月色。

是时候结束了。

关玉秀这么对自己说。随即用右手打翻了一旁的烛台。

蜡烛倒在一摞话本上,燃起的火焰迅速扬起。紧接着火势开始蔓延,窗边正放置着书柜,那一摞摞一本本的话本此时很快化为了助长火势的燃料。

这屋里的话本太多了。多到几乎都烧不完。就算燃尽了还有衣物,刺绣,字画。

她从关玉秀那里拿来的一切,都是在为这场终结的大火添薪加柴。

尚棠坐在地上,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右眼的血洞鲜血淋漓,望着逐渐将她包围的大火,极为可怖。

“你果然恨我。”她自嘲的摇头,眯起左眼,扭曲的笑:“不过算了。要是跟你死在一起,倒也不算亏。”

“咳咳,哈,关玉秀,到了死后我也要,咳,缠着你。”她大咧咧的往后一倚,被纵使被烟气熏的咳嗽不止,意识模糊,仍在用言语刺激关玉秀。

不过很可惜你的愿望不会实现了。关玉秀看着窗外纷至沓来的大批卫兵,自嘲的笑笑。

还是没能杀她啊。

尚棠很快被闯进门来营救她的的士兵拖走了,她意识不清,拼命挣扎着,将手伸向那个装有关玉秀灰烬的盒子,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黑烟持续的侵蚀,晕了过去。

于是这火光冲天的屋中只剩下关玉秀这一鬼。烟气很难闻,但对关玉秀没什么影响。关玉秀静静的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逐渐被火吞噬的样子。内心获得了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平静。

那盒子也早已被火海吞噬,烧的没有一丝痕迹,里面的灰烬与这房中的灰烬混在一起,就算是世界上最执着的人,也无法再把关玉秀的骨灰从这些中挑出来锁起来了吧。

关玉秀在这之后,会随风而去吧。关玉秀百无聊赖的想。要是能飘到玉麟那里就好了啊。

玉麟……要是能见到玉麟就好了啊。

姐姐真的很想见到你啊。

视线模糊之际,关玉秀不经意看见,在烈火之中,那枚铜镜依旧安然无恙的静静落在地上。镜面正散发着无比夺目的缤纷光芒。

那光芒太盛,把这冲天的火光都盖了过去。

真是一枚神奇的镜子。

关玉秀被那光芒所吸引,飘过去,蹲下来,将自己的手都伸向这镜面发出美丽的光之中。

那只是片刻发生的事情。那光束突然就像漩涡一般哗的扩大,倏地将关玉秀吸了进去。意识也在这一刻随之断线,堕入一片五彩的光芒之中。

——“阿姐。说了很多次了,你要睡的话就快回自己房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玉秀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汹涌而至的悲伤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是很久都没听到的声音。

“呃,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睡着了还在哭吗……都跟你说我没事儿了,傻阿姐。”梦中玉麟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紧接着头上传来温暖的,被抚摸着的触感。

安心的触感。真实的触感。

……真的是极为真实的触感。

关玉秀突然睁开眼,把正小心翼翼凑近她的关玉麟给吓了一跳。

“原来你没睡着啊?”少年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关玉秀,极为英俊的脸庞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正停在距离关玉秀的脸仅半公分的距离收了回去。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打算趁你睡着后掐你的脸,只是你的脸上刚才停着蚊子我想替你赶走。”少年将视线挪向别处,不自然道。

这种口是心非的特有说话方式,果然是玉麟。关玉秀心想。

“喂,怎么回事?怎么呆呆,傻了吗。”少年微微皱眉将手伸向她面前晃:“难道是做噩梦了吗?咦,…”

关玉秀面色惨白,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是梦。”

饶是习惯了胞姐在他面前跳脱行动,关玉麟也吓了一跳:“呃!你做什么!又在说什么胡话?”

少女猛地扑到他身上死死的抱着他,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俊气的脸一瞬涨的通红。

他不停挣扎着:“关玉秀!你又发什么疯?”

苍白的少女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泪如雨下。

关玉麟见状停止了挣扎,惊慌失措的扳着关玉秀的肩膀把她支起,瞳孔缩紧,板起脸看着她:“喂,学堂里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关玉秀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那你到底为什么哭?阿姐?”关玉麟焦躁不安的搂着她,低声问。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关玉秀号啕大哭的把头埋进弟弟怀里。

“哈?说什么蠢话呢。”

玉麟闻言松了口气,无奈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就为这个你哭成这样?”

“放心吧。我人就在这儿。哪也不去。”少年轻笑一声,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玉麟,玉麟……”关玉秀只抓紧他的衣领,一遍遍的呼唤着少年的名字,泪流不止。

“好好。我在。我就在这儿呢。笨阿姐。”玉麟挠挠头,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遍遍的安抚着,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直至她渐渐安静下来。

“玉麟。”玉秀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嗯?”

“可以亲下你额头吗?”关玉秀希翼的抬头,红肿的眼中透露出渴望。

“……”关玉麟眼神刷的暗了下去,脑门上蹦起青筋,一把把自家阿姐从身上推了下去,一字一顿,严厉又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都说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还做这种幼稚的事?”

“我看你恢复精神了,就回自己屋去吧,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别人看护。”关玉麟漠然摆手道。

“伤?是在西沙大营里受的伤吗?”关玉秀从床上爬起来,茫然问他。

“什么西沙大营,又通宵读话本把记性都读没了吗?”玉麟哼笑调侃:“只是晚上陪棠棠出去时遇到了些阴险的杂碎刀上涂了毒,被划了一刀而已,你太大惊小怪了,就这样至于赖在我屋里哭好几天吗,还做了这种不吉利的梦。我可不像弱鸡阿姐你,受一点擦伤都会昏迷装睡好几天。”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杂音。

“不要说那个名字。”关玉秀扯过关玉秀的手,重复了一遍:“从你嘴里,别再说出那女人的名字。”

关玉麟明显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和棠…她,吵架了吗?”关玉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很少见到玉秀发这么大火,辩解道:“倒也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没防备,太轻敌了。”

关玉秀慢慢沉思,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回。玉麟陪着尚棠夜游出街去了赌场,中途尚棠被醉酒的一帮歹人纠缠,玉麟与对方动手时,右臂替尚棠挡了一刀,因只是划伤,他当时谁都没告诉,只是简单的包扎下就回来了,结果因为刀刃上的毒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这毒极为棘手,竟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是阿公请了他旧友,已不再行医的叶神医出山才救回来的。

当时昏迷不醒的玉麟的模样,给关玉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的玉麟是……十五岁。

看来那枚奇异的镜子,带着三年后已为亡灵的关玉秀的魂灵,回到了三年前。这时关玉秀与尚棠刚成为朋友一年。

不过现在就不是了。

这状况并非寻常,关玉秀却在睁眼看到玉麟的瞬间,就理解了。连鬼魂都当过的她对这并没有过于惊讶,胸中充斥着的只有喜悦和感激。

虽然这时已和尚棠熟识结交,错过了最初后悔的时间,但这时玉麟还在。

活生生的玉麟在面前,能对话,触摸。能再一次见到弟弟,关玉秀觉得这已经是上天赐予她的至高幸福了。

所以此时,她不能只因为听到了某个刺耳的名字,情绪就如此波动。

重新回到年少时候,曾所经历的那些恨意就会消失吗?

关玉秀很清楚,即使回来,她也无法像从前一般了。就是因为自己一直听之任之,袖手旁观,无所作为,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现在活过来也只是个披着她曾经皮子的怨魂恶鬼。

但关玉秀一直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的人,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静的恶鬼。同时也被重生的狂喜冲淡了那股压抑在心中的疯狂。

只是随着尚棠那个名字的提出,这股疯狂再次达到鼎盛,沸腾而出的黑色情绪一瞬扭曲了她的表情。

而她的古怪使玉麟面露疑惑,不住的打量。

啊,玉麟还活着。真好。

关玉秀忍不住又搂过弟弟贴贴,在玉麟的推搡叫骂中,把这股情绪抛到了脑后。

将玉麟受伤的右臂抬起,关玉秀抚摸着已经愈合的伤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夸张。”耳边玉麟嗤笑一声,正要把她从胳膊上扒拉下去,随即动作忽然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他揪起玉秀的右手,脸色大变。

关玉秀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右手。眼皮不由一跳。

右手掌上印着一排极深的牙印,此时已结成了可怖的紫黑色疤痕,上面还黏连着未干涸的血丝。她方才感受到疼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你很疼吗?”玉麟抓住她的力道立刻放轻,眉毛拧成一团,眼中蕴育着怒气:“笨!为什么不去找大夫包扎?”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意这种伤口吗?反正关玉秀是不在乎。

“没关系,已经不流血了。”关玉秀口头嘻嘻笑道。

关玉麟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么深的伤怎么会没事?”关玉麟咬紧牙关:“谁干的,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自己咬的。”

关玉秀则眼皮微垂,指尖轻抚着那骇人伤口,深到几可见骨的齿痕,就算日后长好也会留下醒目的疤痕,眼前闪过尚棠那时癫狂至极想要抓住她的情景。沉思起来。

真没想到那个,居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种纪念。按理说回到之前,身体也还是之前的,却又带来了这种死后被咬的伤口,这真是想不通。莫非这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倒流……

“关玉秀!”见她迟迟不吭声,关玉麟忽然直呼她的大名,凑近脸,强迫她与他直视:“别支支吾吾的,快告诉我!”

关玉秀怜爱的凝视着关玉麟的脸:“我没事。”

“你不是在顾虑我的伤吧?”关玉麟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屑的甩甩手腕:“别说现在已经彻底利索了。我就是只剩一条胳膊,放眼这京城,能真跟你老弟我过招的也没几个。谁干的你直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看到他这骄傲自满的模样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久未见,关玉秀忍不住又搂紧他的脖子蹭了起来。

关玉麟被她搂的几乎喘不上气,无奈的又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思索:“什么样的人连咱们将军府都敢得罪?”

他瞥了玉秀一眼:“不会是皇子吧?”

“前几天听说阿姐和那个谁出游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三皇子。阿姐好像与他相谈甚欢来着……所以,这总不会是他干的吧?”玉麟声音缓缓压低试探问。

这时的三皇子是谁来着,玉秀一时转不过弯。一开始只呆呆看着他微笑。

三皇子,三……越昭王沈临渊。

她反应过来了。噢,是日后设计她枉死,害她家破人亡的那个昏君沈临渊。

——是那个畜生。

玉秀的表情变化被玉麟收入眼底。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真是他!”

“不,是。”关玉秀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两个字来。

关玉秀回想玉麟刚才提到的出游一事。和沈临渊时隔多年长大后的重遇确实差不多是玉麟受伤的前几日。常年除了上学懒得出宅门的她难得被尚棠拉去春游泛舟,记得那天湖上冷的要死,她又准备不足,穿的衣服薄的可怜,被不知是路过还是有意与尚棠幽会的沈临渊认出来,让下人送了件外套披给她。

这事不用想应该也是尚棠告诉玉麟的。关玉秀奇怪的是,当时她和沈临渊除了寒暄几句而后让下人拿件衣服外再没怎么说过话,怎么到玉麟这里就变成自己和他相谈甚欢了,尚棠那女人真会在弟弟面前给她添油加醋啊。

“阿姐。”玉麟火冒三丈地捧起玉秀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已经想起了沈临渊他当年救过你的事,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对我闭紧嘴巴吗。”

此时关玉麟满身戾气,不知刚才的对话让他想到了哪里,又想象了自己柔弱的阿姐遭遇了些什么,看着很是骇人。

关玉秀望着他,却一点不觉恐惧,反而把手一合,开心的问:“玉麟是担心我被抢走?”

少年瞳孔一缩,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立即咬牙切齿地反驳:“别胡说!”

“哈哈哈哈玉麟真可爱~”

关玉秀捂着弟弟滚烫的脸颊开怀大笑:“放心吧,姐姐这辈子最喜欢的无论何时都是你啊!”

她大概也能猜到玉麟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生气。

“不要轻信外人的挑拨,我傻了才会跟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搅到一块儿去。”关玉秀阴森森的把玩着弟弟的头发。

关玉麟却有些不信:“我以为你还很喜欢他呢?不是还专门送了最喜欢的那本书,心心念念了好几年……”

“不喜欢啊。”关玉秀只微笑:“你记错了,我何时给他送过书?我根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关玉麟怀疑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像有假,这才松口气。

“看你平时傻呆呆的。没想到这次觉得倒很对。”关玉麟抱臂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随即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随即在关玉秀捂头时嘀咕:“那沈临渊瞧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喜欢他了最好。”

他随即正色道:“阿姐,你就跟一个家世差不多的结亲就好。将来住的最好离家近些,这样我去看你也方便。”

关玉秀从未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话,按理说他应该还不知道与沈临渊的婚约一事。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支支吾吾道:“还早呢。”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玉麟咂舌,撇下嘴:“要是嫁个离家远的,或者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那种人家,你这性子,被人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

“……”

关玉秀怔了怔,眼中涌出了泪水:“玉,麟……阿姐不”

“——我和棠棠成亲后,尽量住的离你近些。”关玉麟眯起眼,嘴角漾开一抹笑。

这一句就如晴天霹雳让她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家弟弟这时候是多么的迷恋尚棠。

整日整夜的陪尚棠在京城游玩,耽误课业和训练,遍地搜寻宝物,几乎到了挥霍的地步,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临近考试为帮她去老师那偷试卷,被发现后差点被逐出书院,还是看在做尚将军面上才息事宁人,为这事关玉麟差点没被父亲打残。将军府少主专宠相府三小姐的八卦也传的满城皆知。

关玉秀已知未来,知道此时的尚棠就已经和沈临渊相识相知暧昧不清了,关玉麟却不知道,或者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愿面对,完全陷入了他一厢情愿的恋爱热忱中把尚棠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关玉麟性格别扭拧巴,他喜欢一个人不会对周围人藏着掖着,会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看上的人,不时流露出自己的占有欲,行动上显得霸道专横,可唯独嘴上却绝不会对当事人说半个喜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被当事人接受就默认了。

关玉麟这点是性格缺陷,是对自己完全不利的缺陷。

一心只对人好,嘴上不说,指望别人也和自己心意相同。

不过是怕明说被拒绝。

但反过来,由于没有确认,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即使自己已自信确认,可万一对方不是呢,对方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呢。

自顾自陷入一股热情真的好吗。

即使察觉了不对劲,也顽固的不愿相信。所以当沈临渊和尚棠公布婚约时给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那是自信、自傲、自尊彻底破碎的一瞬间。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是即使这样,也只不过是小挫折。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只要活着,活着总会有一天能够跨过心里那道坎。

可是未来十八岁的玉麟还来不及跨过那道坎,就被心上人杀死了。

听闻关玉麟死讯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仿佛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关玉秀的脑袋。

“玉麟,阿姐不结婚了。”她捂着欲裂的头道。

“你又说这种话。”关玉麟听她这话都听腻了,叹着气撇过头去:“什么不想结婚只想跟我呆在一起……阿姐你马上及笄了,怎么还总说这种话。就算你不嫁人,我还要成亲呢。”

“兄弟姐妹早晚都会分开,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关玉麟苦口婆心道。

“——不一直在一起也可以。”

玉麟闻言惊愕的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哈?”

“阿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关玉麟脸色微变。

“……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些恼火,声音含怒,表情却带着惶恐。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从没想过一直坚持黏着他的胞姐会真有想离开自己的一天。乍惊之下又有些烦躁,只紧急将话题扯了回去。

“你别再左扯右扯了,咬你的是谁你吱一声,我去把他的手掰断就是了。”

“你不会的。”关玉秀静静的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不敢替你出头?”

“不是不敢,是不会。”手上那刺眼的牙印灼痛着视神经,关玉秀很平静的说道:“那是你非常重要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心上人?你不是说真的吧……”

玉麟咕哝一声,果不其然噤声了。

关玉秀则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是说,这是,尚棠弄的?”关玉麟终于僵着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惶惑。

呀,果然这就承认那是他心上人了。

关玉秀忽有一种病态的舒畅,笑了:“所以你能帮阿姐把她的手掰断吗?”

玉麟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关玉秀,你疯了?”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胸中横生满腔戾气,关玉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低喃:“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听到是她就反悔了。阿姐没说错吧,你不会。”

“她的事你总是冲在前面,她的话你从来都是只信不疑。所以最后才会被骗啊!”关玉秀语调逐渐趋于癫狂。

玉麟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被这番话气到极点。

他身体一震,猛地甩开关玉秀的手。

“对啊,我是傻子。阿姐若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用再管我的这些破事。我也免得日日被人打扰,乐得清闲。”他冷冷道。

“可尚棠到底是你朋友,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却在背后如此编排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这一甩足使了八分力气,“啪”清脆一声,关玉秀手背上刹那显出了红印,身体也不由往后踉跄。

“小心!”少年刚吼完就有些后悔。见状立即伸手想来扶她。关玉秀则一反常态的后退几步,躲开了。

关玉麟一愣,他阿姐可从来没拒绝过他,以往即使两人吵架也都是关玉秀很快服软。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自家阿姐嘴一撇,低声骂了句。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离开了。留下关玉麟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摸不到头脑,因吵架头一次姐姐的反常而焦躁不安,想追出去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自我安慰反正过会儿她就会回来找他一口一个玉麟对不起了。他那时候只要大方的表示原谅二人就会和解了。

可他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关玉秀也没再来找他。

关玉秀摸索着回了自己屋,看着这与记忆中别无一般的房间,只觉恍若隔世。将军府虽是皇家赐给她父亲的,但这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关玉秀在京中又需要人照顾,祖父母又早已不在,就将本已归乡种田的外祖父阿公请回了京城的府上。

阿公虽曾也是叱咤风云的武将,脾气却十分和顺。总是乐呵呵的坐在宅子里,没事种种地,喝喝茶,听听朝中旧友的诉苦,享受着晚年生活。戚威家代代都是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关将军与夫人结亲后也尊此道,从未纳妾,并将此条作为家规订了下去。

因为关家有着这样的规矩,所以关玉麟才觉得关玉秀与皇室的结亲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自关玉秀与关玉麟二人阿婆走后,不知是年老心境已变,还是孤独所致,阿公变得十分热衷于钻研农学,因此将军府中被上上下下种了不少农作物,几乎没有空出的地,也因此省了好大一笔采购食材的费用,谁来了不夸一句将军府勤俭节俭,实我东临之典范呢。如今京中贵族中像将军府上这场景也算独树一帜了。也因此成了着名的朝中老臣叙旧地,时不时的就有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跑来跟阿公一聊就一天。曾经还被尚棠戏称为养老院。

关玉秀本身就不爱说话,虽名义上被阿公教养,但也只是放养,阿公从不要求她请安,也不要求她与他一起用餐,加上老头三天两头的总往外跑,关玉秀平日也见不到老人几次,也与阿公也不太熟悉,又因处于这样闲适自然的环境下,因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关氏夫妇被征调回京,玉麟被封为少将代替父亲派去边关镇守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月,某天阿公就带着那些的伯伯婶婶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只留下纸条说他回乡守着阿婆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玉秀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将与玉麟的争端抛在脑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还要包扎,因为已经完全结痂了,不想再麻烦人特地跑一趟去请大夫,关玉秀自己冲了下,凭记忆回屋拿药粉和干净布条包扎好了。

关玉秀的院里没有丫鬟,这是父母在关玉秀来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她没觉得没人服侍有什么不方便,也习惯了,玉麟来到瑞京后原本是有仆人的,见到她这样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了,坚持同她一样,还说这样更自在,结果自己连头发也梳不好,还是玉秀慢慢教他的。

其实关玉秀也知道。就连尚棠这个不受待见的在相府中也至少还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父母此举并非只是锻炼她自理。

只是父母并不爱她,之所以独把她送到瑞京也是不想让她再接触玉麟。

她明白,也泰然接受。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受父母不喜爱自己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未觉得有过不忿、悲伤、不平。

来到瑞京后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玉麟了,她也接受了,可是,玉麟两年后却自己来找她了。

学堂,驻地边城也有。可是既然父母说玉麟要来瑞京和她念书,那就绝不可能是父母的授意。

是玉麟自己要求来的。

察觉了这一点后,关玉秀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该是高兴,非常高兴的,可她觉得这根本无法与胸中汹涌的心绪等同。她将玉麟的所有来信都小心的珍藏,而这一封告知自己将要来京的来信,则被她连夜缝了平安符,小心的塞了进去,天天捏着入睡。

说起来平安符!关玉秀立刻从心口的位置衬出一个深蓝色的护身符,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封信。

啊,关玉秀脸上显出无与伦比的宽慰来,还在。

这个护身符当时不知哪天被尚棠看去了,关玉秀越不给她却要,即使说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也不要,就要她手里这个。关玉秀拒绝了。后来尚棠不知和玉麟说了什么,玉麟过来亲自找她要来了,于是关玉秀把信拿出来,把平安符给了尚棠。尚棠却仍不满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封信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她紧紧捏住这封信,把它小心的折好,放回了附身符,又将护身符放到贴心处。

回来了,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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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麟趁有人送来晚餐时问管家赵爷,阿姐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去过哪儿。

“大小姐哪里都没去,自您出事后一直没去学堂,每日就来您这边看望。”赵爷温和道。

“这就怪了,哪都没去,怎么就会被咬了。”关玉麟神色阴沉,揉着头自言自语。

“大小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来吧。”

关玉麟这才惊觉:“对,你快去请个人来给她看看。阿姐那手搞不好要留疤。”

“秀秀怎么了?”

倏地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少女推门而入,这少女身着颜色略深的紫裙,露着雪白的颈子和手腕,配着啷当作响的金饰,一步并作两步走,一双的微微眯起的极美的丹凤眼直直的撞进关玉麟的视线里。正是少女时期的尚棠。赵爷问了生好就退下了。

“谁知道。”关玉麟方才还沉浸在和胞姐吵架的怒火余韵中,此时尚棠来了也只是失望的冷哼一声,并不多说。

一个老奴进门为相对而坐的二人沏了茶,接着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你们将军府真有够自在,这些婆婆奴才也都行事随意的很。”尚棠看着远去的老奴,慵懒的倚在椅子上,抬起手腕,举起茶杯轻声感叹。

这语气又像是赞叹又像是讥讽,令人琢磨不透,她说话总是这样,就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莫测,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探究她的一切。

“我们练武的匹夫家里可没文官那么多臭规矩。再说这些都是跟着阿公多年的老奴,真论起来也都是长辈。”关玉麟撑着下巴,抿嘴喝下一口茶,心不在焉道:“若不是你来都不用她们伺候的。”

“很好,很民主。不愧是京中的养老院。也就在这能觉得好似回家般放松。”尚棠刷的拍手,接着嘻嘻笑了,明艳的笑晃得关玉麟眼皮一跳,移开视线。

尚棠歪头瞧了他几眼,心下了然:“你们吵架了?”

“谁和谁。”

“你阿姐和你。”

关玉麟不由烦躁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小事儿?”尚棠吃吃笑了:“她会因为不值当提的小事和你吵架?我才不信呢!”

关玉麟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反驳:“她也不是一直脾气好的。”虽然他知道阿姐并不像她总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和顺,但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今天这样,简直像是被什么上了身般的和他争吵。

“少来,虽然她平日是个什么都不爱管的,但碰到你的事就不一样了。”尚棠只微笑着说着关玉麟半懂不懂的话。

“那么是什么小事儿惹得姐弟吵架呢?”

关玉麟瞥了眼面前的少女,视线在她唇边游移不定。

尚棠眯起眼,笑容更深:“阿麟,你在看什么呢?”

“你咬了她?”关玉麟略迟疑道。

“什么?咬了谁?”尚棠睁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阿姐。”

“秀秀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她右手上有很深的牙印,有人快把她手要穿了。”关玉麟慢条斯理道。

尚棠不笑了。她皱起眉来:“不会是被野狗咬了罢?万一染了狂犬”

“她说是你咬的。”

尚棠的表情一时可谓精彩纷呈。

“她说,是我咬的?”尚棠一字一句重复道。

关玉麟没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

两人沉默了片刻,尚棠砸吧出味儿来了:“所以,你是替她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是你干的吗?”关玉麟没作答,右手摩挲着茶杯外沿,也不看她,只是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要是说是呢。”尚棠带点恶意的笑开了。

关玉麟忽而压抑至极的从喉间轻叹出了口气。

“你和阿姐之前因为什么打起来,我不管,棠棠。”

关玉麟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剑穗,呢喃着。

“可你下次若再那么伤我阿姐——我就削了你的手。”

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明明白白,就像是在说一会要去哪儿吃饭,而不是斩落心上人的手这样的暴行。

这话一出,室内静的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你真的信?阿麟,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划破沉默的是尚棠,她捂住嘴,表情带着浮夸的不可置信,嗓音却丝毫没动摇,一看就是装的。

“阿姐不会对我说谎。”

关玉麟只是把玩着剑穗,并不抬头。声音沉稳中透着一种认死理的坚定。

“你不信我?”尚棠换了一种很悲怆的语调,“咱们二人认识这么久了,我与秀秀也是至交好友,我怎会伤她?”

许是那语气太过悲怆,关玉麟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过头看到对面少女绝美脸蛋所展露的那种夸张哀伤委屈的神色,改口嘻嘻笑道:“不只是种假设吗。”

“我是说如果真如我阿姐所说,才会如此。”

他想了想,又轻快道:“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我虽不知情,不过最好把这事说开好。免得落下疙瘩。”

“……”

尚棠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勾起嘴角,声音阴沉的答了句:“我自不会伤她。”

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伤如何了?”

“既有力气砍人手,想来是好了罢。”她语带讽刺。

“我好得很。那帮下作东西想要我的命还远着呢。”关玉麟并没理会她那带刺的深意,托着下巴,意气风发的嗤笑一声。

“那……今晚有个地方,”尚棠突然来到关玉麟面前低声轻语,语调轻飘飘的,缓缓勾起一个如蜜糖融化般的笑容:“我想让你陪我去。”

“今晚?”关玉麟抬眼。

“怎么。”

“今晚不行。”

“阿姐手还没好,我得看着她。”

尚棠若有所思的看着利落的拒绝她的关玉麟。

“那好吧,我记得明天有庙会,正巧一起,明天我再来找你。”她不做多纠缠,摆摆手离开了。

关玉秀被赵爷带来的大夫看了诊,大夫看了这伤口也神色怪异,说是咬的太深了,但又说还不打紧,只是右手暂且少动,又帮她重新包扎了。

送走大夫后,关玉秀忽感疲惫,一头栽倒在软塌上,全身的躁动这才得以缓解。

她得想办法。想个办法让玉麟远离尚棠。

关玉秀狠掐着手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一片荒漠。梦中的玉麟浑身浴血,胳膊也没了一只,吃力的拖着长剑向远方走去,走过的路蜿蜒出一道血痕。

关玉秀站在他身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逐渐绝望。

突然玉麟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他睁大眼睛,对着关玉秀说着什么,向她跑来。

关玉秀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下一秒,玉麟的动作戛然而止。关玉秀正疑惑之际,看到他突然半跪倒下,身上插着无数的兵刃。

“阿姐。”他悲伤的看着关玉秀,头颅掉了下来。

关玉秀尖叫着醒了过来,把正给关玉秀拭泪的关玉麟吓了一跳。

看关玉秀幽绿色的眼死死盯着他,关玉麟手停在半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之前还大吵了一架,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咳,你醒了啊,别误会,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看完这就走……唔!”

关玉秀用尽全身的气力,张开双手,两臂如藤蔓般将他死命缠住,她双目涣散,嘴唇不停的哆嗦:“玉麟,别死,别死……”

“我说,你不是又做了我死了的梦了吧。”

玉麟怔了下,无奈的拍着关玉秀的后背安抚,语调也不自觉软下来,失笑道:“哭成这样,到底是有多怕我死啊?”

他这么说着,缓和了语调。稍早时的怒气也一下跑的烟消云散了。

关玉秀却只是抓着他不放,不停发抖,瞪着眼张煌的说不出话。

“好好好,我不走。”

玉麟叹一口气,用哄孩子的语气拍拍她的背,把手臂一伸,也回搂紧关玉秀的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上,难得柔声安抚着胞姐:“傻阿姐,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吗?一瞬迷惘的关玉秀猛的狠掐手心,不对。

那根本不是梦。

“求你了,别信她……”她抖着嘴唇,发出不成音节的语调。

“好了,好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别怕哈。”

关玉麟无奈了,不停的像哄孩子般安抚着怀中少女,关玉秀也由歇斯底里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在极度紧绷的神经感到安心无比的同时,又在他怀中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

“真是个傻的。”

听到玉麟饱含复杂情绪的声音,关玉秀的意识沉入了舒适的黑暗,终于迎来了一场安稳的睡眠。

她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的是儿时的场景。一群孩子总趁着玉麟去训练的功夫,偷偷捉弄她。

在边关外的守城,尊卑等级不像京中这么严苛,父母镇守边关,德高望重,不屑拿身份压人,从小就把子女扔进军队的训练场,在训练场一起训练的还有各个教头的孩子,练武之地向来以强为尊,大人之间尚能知道一些尊卑礼仪,小孩子却全然不管这些,管你是将军的女儿还是什么的,只要弱就会被欺负。

什么训练都完成不好的关玉秀自然是总同龄小孩奚落,父母对这情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特意为她出头,边关一向提倡以武为尊,他们那时只想把她锻炼的更强,亦或是单纯不想管她。

但关玉秀无论如何都不行,骑马,射箭,扎马步,样样不如人。所以训练场的孩子们总会想欺负她来找到优越感。彰显一下即使将军家的还不是不如我的优越感。

对这种事,她通常是接受,任他们拉扯嘲笑,也并不会反驳。毕竟这些孩子不敢欺负关玉秀太明目张胆,要是被大人看见了他们这样对关玉秀,他们还是会被狠揍的。

他们只是时不时的结伴出现奚落她,在扎马步时猛地绊她一跟头,跑步时朝她脸上撒把土就跑。这种情况多了也烦,于是关玉秀找到了一个好用的应对方法,就是跟紧自己的弟弟关玉麟。

被称为天才的关玉麟在训练场上是碾压一众小孩的存在,和玉麟在一起,那群孩子就不敢近她身了。用这种办法关玉秀享受了一段安然时光,可后来玉麟因为训练进步太快,就脱离了孩子们的训练场,被父母调去同成人一道训练,虽然每天只是去一个时辰,可这段时间对在训练场的关玉秀来说分外难熬。

“总黏着你弟弟,真不害臊。”

那是在每日她深恶痛绝的训练后的休息时间,教头们都去休息了,训练场只剩下这几个小孩一个男孩这么说,突然拽了她头发一下。

这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群孩子哗的涌上来,又是拽她头发又是推她身体,还拧的她胳膊青紫一片。

“你别总是跟着你弟弟!废物女!”

“草包大小姐!根本不像将军的孩子!”

“你这么弱,凭什么当关玉麟的姐姐!还总是跟着他!”

诸如此类的骂声愈演愈烈。他们围成一圈,把她推来搡去。头发也被拽得散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怎么想的来着,关玉秀也记不清了。

有没有反抗?

有没有哭泣?

有没有骂回去?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已经麻木了?

都忘了。

其实小的时候,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人的脑是很神奇的,它能让你选择性的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并把这些往事在潜意识里模糊化。让你形成‘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的错觉,质疑自己的记忆。

不过她应该没哭,她打小就不怎么会哭,别说是为了自己。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那些孩子说的挺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关玉秀记得很清楚。

围着她的孩子其中之一突然发出惨叫,飞了出去。然后她面前的人群有了一个缺口。关玉麟就站在那里。

显眼银发高高束起,一双翡翠绿的眸子。同样还是孩子的关玉麟,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他提起右边一个孩子的衣领,啪的一声把那孩子扔飞出去,又抬起左腿咣一声把左边的孩子踹跪下。

在其他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打飞了两个,踹倒了一个,来到关玉秀面前将她扶起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转着看了看她身上的伤,把剩下那几个因恐惧呆滞的孩子聚到一起,面无表情地挨个儿问:“你打了我阿姐几下?”

等那个孩子说完之后他就会把人踢飞。

边关训练场以强为尊。没有孩子逃跑,他们既然敢做就敢认。

最后所有欺负她的孩子都享受了一次关玉麟的踢飞待遇。

“这是一次。”关玉麟说,“要是到了第三次,我砍了你们。”

训练场没有孩子被砍,自此也没有孩子会在关玉麟面前欺负她了。

这事被父母知道后,罚关玉麟跪在马场正中一天,理由是恃强凌弱。

关玉秀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结伴欺负她就不是恃强凌弱,而关玉麟帮她打回去就是恃强凌弱。

不过她理不理解从来不是左右父母决定的关键,关玉麟还是去马场跪了。他本人对这个处罚也没有怨言。

关玉秀也跟着一起去跪了,因为她不想让关玉麟独自一人,像是做错事般跪在训练场沐浴在众人视线里。

人和人的体质不可相提并论,她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眼冒金星,可关玉麟不光跪的笔直,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劝她。

“我说阿姐,你就别跟着费劲了,依我的经验,再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得倒,到时候还不是我把你背回去。”

她这时候已经两眼一抹黑,几乎看不见玉麟的脸了,却仍嘴硬的哽咽:“不行,大不了我昏这儿陪你。”

“啧,主要是你在这儿上躺一天怎么看都比我跪的舒服。看着来气啊。”

“关玉麟!”一个昨天挨踢的孩子突然冲上来对着玉麟喊。后面还跟着小团伙。

来嘲讽玉麟的。关玉秀下意识心想,手心冒起一层细密的汗。

“我听我阿爹说将军因为你打我们是恃强凌弱,所以罚你。”

那男孩吞吞吐吐,面色有些凝重。

“所以?”关玉麟瘪了瘪嘴,颇为不屑道:“你们想落井下石?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小爷我就算跪着也能揍翻你们。”

“不是!”男孩这么说着,冲旁边的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的使了眼色,接着他们几个人居然也各自分散,七七八八的跪了下来。

关玉麟面露意外。

“所以我们欺负你阿姐也是恃强凌弱,我们也来自愿受罚啦。”那几个孩子这么说道。

关玉麟没说话。也可能是这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想不到要说什么。

“总觉得要是只让你一个人受罚心里过意不去……显得好像我们做错事不敢当一样!”

“咱们一起跪着一天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他们围着关玉麟,七嘴八舌的跪下来。

“话说为啥你阿姐也在啊?她干嘛也跟着跪?”

“她这个样子马上又会晕倒吧……咦,她是不是已经晕了?”

“真的,她不动了。”

“……啊!果然是草包大小姐,真麻烦!”

孩子们叫唤抱怨着,七手八脚的又来抬她。在那吵吵嚷嚷中,关玉秀想,果然玉麟很强啊。

与生俱来的怪力,怪物般的武学天分,还有那股,不知不觉聚集起,征服周围人的人格魅力。

要是她的话,永远做不到让这些孩子心服口服。更别提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受罚。

不,他们来主动受罚倒也不是向她认错,而是想要亲近关玉麟。

因为对那份远超同龄人的强大心生憧憬,崇拜,心悦诚服,所以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他,跟他搭话。

而关玉秀,一直没变过。一直也就是那个草包大小姐。即使是一奶同胞,同样的长相,同样的银发碧眼,但她就没有天生的怪力,没有武学天分,更没有强势鲜明的个性,所以即使长大了,也还是被弟弟庇护着的草包。

无所作为的草包。

所以玉麟也被害死了。

“我倒觉得,你个性很鲜明啊。”

突然一段并不和谐的记忆插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关玉秀瞳孔就紧缩起来了。

“说实话,你就是不在乎而已。”

记忆中那人,慵懒的躺在榻上,猫似的眼珠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只是除了你弟弟之外,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包括你自己。”

尚棠。

关玉秀用从嗓子眼里硬扯出来的声音,低喃着那人的名字。

“证据就是,你幼年好像受到了挺长时间的霸凌,可无论是欺凌你人的脸,具体事件,还是人数,咱们聊了这么多次你过去的事,除了有关玉麟出现的时候你记得格外清晰,其他的描述都模糊的不行。说明你根本不记得了。”

“要我,敢对我动手的混蛋的脸我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关心那些……你这人真挺没心没肺的,别人欺负你的事也懒得记。”

“迄今为止,只有你弟是个特例,要是有天关玉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你会变成远超想象的疯子,哈,秀秀。”

关玉秀看着记忆中对着她侃侃而谈的尚棠那张脸,尝试着把手伸向这人的脖子。

“虽然只是个记忆。可在我自己的梦里杀了你也没人能指责。尚棠。”

尚棠只是扯着嘴角,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

“秀秀。”她这么说着,好整以暇地说:“你这么恨我,不是正因为你在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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