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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

 

关玉秀脑中灵光一现。将目光看向了那个盒子。

那个尚棠日日抚摸着才能入睡的盒子。

说到底,到底里面有什么宝贝才能引得她这么执着,这件事关玉秀一直刻意的回避着。

关玉秀说过,尚棠这个人,对于宝物最是喜新厌旧。那面铜镜能力如此特殊所以被她一直藏起来保管着。而只是一只平淡无奇的木盒为什么会让她如此挂心。

关玉秀也许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只是大脑的下意识的抗拒罢了。

关玉秀飘至木盒前。

手中的力量被挥霍无几。关玉秀尝试打开盒子,上面却被上了锁。

“哈,关玉秀——给我出来!出来啊!哈哈哈哈……”尚棠不顾侍卫侍女的阻拦发疯般在屋内绕着圈,大笑着吼着关玉秀的名字。

那个姿态,用恶鬼来形容是最合适不过的吧。纵使有倾城之姿,内心疯狂的人最终也会堕落成丑恶的鬼。

关玉秀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一个充斥着恶意的想法。

嘴角不自觉勾起讽刺的笑,关玉秀满面笑容的来到被侍女侍卫所畏惧着退避三舍的尚棠的身边。将唯一能摸到实体的右手与她那疯狂挥舞着的手轻轻相合。

癫狂的她刹那就安静了下来。

接着立刻愣愣的握住了关玉秀的手。关玉秀轻牵起她的手,温和的回握住。如同她俩还是挚友时,每次在她遇到困难时关玉秀所做的一般。接着带着她走向床榻的方向。

“……”她一言不发的望着被牵起的手,竟真顺从的跟着关玉秀走了。

过于恐惧的侍女和侍卫们此时已逃出屋去。边喊着皇后疯了边去找沈临渊和太医。

“你原谅我了?”尚棠紧盯着关玉秀的方向,用过于小心翼翼的态度问关玉秀,嗓音也恢复了往日少女时代的轻快。

关玉秀自然没有回答。

她开始喋喋不休的对关玉秀说着一些难懂的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真的,很奇怪。关玉秀,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知道我勾引你未婚夫吗?”

“你不知道我把你弟当备胎吗?”

“你不知道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你吗?”

巧了,最后一个,关玉秀还真不知道,她此刻也不在乎了。

“我不明白,明明这个世界的走向都在我掌控之中。”

尚棠停顿了下,声音忽然带上了又怨又毒的恨意和恼怒。

“为什么!那时,明明只要你答应西沙的要求,你就不会死了啊?”

她的指甲狠掐进关玉秀的手,这样的恨,表情却彷徨又茫然的喃喃着:“只有这一件事,我不明白。关玉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死?”

关玉秀没说话。

关玉秀轻轻将尚棠的手放到了那枚盒子之上。

“啊啊,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尚棠的眼神刹那变得无比柔情,仿佛对待情人般将关玉秀的手贴到脸上,闭上眼睛,用深情到发腻的嗓音亲昵着低语:“这是你的墓。”

恶寒自指尖攀至脑髓。

果然如此。这就是关玉秀一直打不破屏障,逃不出这间屋子的原因。

“对不起,尸体太碎了,无论如何也拼不起来。”她轻抚着盒子,失神的笑:“在我原先的世界,人死后会被烧成灰带走,把你埋在这里实在太容易被发现了,所以就选择这样的方法把你藏起来了。”

“很方便吧?这样你我就算死后也会如此纠缠亲近着。”她不住的轻吻着关玉秀的手,舔舐着手指。低垂的眼中仿若幽暗寒潭最深处的潭水般深邃而黑暗,仿佛让人看一眼就会被拉扯堕入最深处:“好奇妙啊,这可是在你生前,怎么都没能实现的做梦般的情景。”

是时候了。关玉秀默然的稍微把手往回撤,不出所料的引起了尚棠的惶恐。

“秀秀,别走!”她惊慌失措的拉住关玉秀。随着她的动作,关玉秀顺势摸上了她的脸,轻柔的摩挲着。

她先是一愣,随即双颊泛红,露出大喜过望的喜悦神色:“秀……”

“噗呲。”没等她说完,关玉秀的手指就狠狠的插入了她的右眼中。

一时鲜血四溢,尚棠发出了不成声的哀嚎。可关玉秀仍不满足,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将她那变形破碎的眼球整个挖了出来。

瞬间,她那张绝色的脸上的右眼位置,只剩下了一个血洞。

她疼的从榻上跌倒在地,喘着大气,艰难的爬起,仍向关玉秀伸出手,悲鸣着喊关玉秀的名字。

关玉秀则没再看她一眼,飘到了半开的窗扇前,最后瞥了眼温柔的月色。

是时候结束了。

关玉秀这么对自己说。随即用右手打翻了一旁的烛台。

蜡烛倒在一摞话本上,燃起的火焰迅速扬起。紧接着火势开始蔓延,窗边正放置着书柜,那一摞摞一本本的话本此时很快化为了助长火势的燃料。

这屋里的话本太多了。多到几乎都烧不完。就算燃尽了还有衣物,刺绣,字画。

她从关玉秀那里拿来的一切,都是在为这场终结的大火添薪加柴。

尚棠坐在地上,突然开怀大笑起来。右眼的血洞鲜血淋漓,望着逐渐将她包围的大火,极为可怖。

“你果然恨我。”她自嘲的摇头,眯起左眼,扭曲的笑:“不过算了。要是跟你死在一起,倒也不算亏。”

“咳咳,哈,关玉秀,到了死后我也要,咳,缠着你。”她大咧咧的往后一倚,被纵使被烟气熏的咳嗽不止,意识模糊,仍在用言语刺激关玉秀。

不过很可惜你的愿望不会实现了。关玉秀看着窗外纷至沓来的大批卫兵,自嘲的笑笑。

还是没能杀她啊。

尚棠很快被闯进门来营救她的的士兵拖走了,她意识不清,拼命挣扎着,将手伸向那个装有关玉秀灰烬的盒子,但最终还是抵不过黑烟持续的侵蚀,晕了过去。

于是这火光冲天的屋中只剩下关玉秀这一鬼。烟气很难闻,但对关玉秀没什么影响。关玉秀静静的看着房间里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逐渐被火吞噬的样子。内心获得了很久没有感受到的平静。

那盒子也早已被火海吞噬,烧的没有一丝痕迹,里面的灰烬与这房中的灰烬混在一起,就算是世界上最执着的人,也无法再把关玉秀的骨灰从这些中挑出来锁起来了吧。

关玉秀在这之后,会随风而去吧。关玉秀百无聊赖的想。要是能飘到玉麟那里就好了啊。

玉麟……要是能见到玉麟就好了啊。

姐姐真的很想见到你啊。

视线模糊之际,关玉秀不经意看见,在烈火之中,那枚铜镜依旧安然无恙的静静落在地上。镜面正散发着无比夺目的缤纷光芒。

那光芒太盛,把这冲天的火光都盖了过去。

真是一枚神奇的镜子。

关玉秀被那光芒所吸引,飘过去,蹲下来,将自己的手都伸向这镜面发出美丽的光之中。

那只是片刻发生的事情。那光束突然就像漩涡一般哗的扩大,倏地将关玉秀吸了进去。意识也在这一刻随之断线,堕入一片五彩的光芒之中。

——“阿姐。说了很多次了,你要睡的话就快回自己房间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关玉秀听到了一个非常令人怀念的声音。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汹涌而至的悲伤就将她整个人笼罩起来。

是很久都没听到的声音。

“呃,怎么了!为什么又哭了?睡着了还在哭吗……都跟你说我没事儿了,傻阿姐。”梦中玉麟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起来。

紧接着头上传来温暖的,被抚摸着的触感。

安心的触感。真实的触感。

……真的是极为真实的触感。

关玉秀突然睁开眼,把正小心翼翼凑近她的关玉麟给吓了一跳。

“原来你没睡着啊?”少年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关玉秀,极为英俊的脸庞露出有点慌张的表情。骨节分明的手正停在距离关玉秀的脸仅半公分的距离收了回去。

“别误会啊!我可不是打算趁你睡着后掐你的脸,只是你的脸上刚才停着蚊子我想替你赶走。”少年将视线挪向别处,不自然道。

这种口是心非的特有说话方式,果然是玉麟。关玉秀心想。

“喂,怎么回事?怎么呆呆,傻了吗。”少年微微皱眉将手伸向她面前晃:“难道是做噩梦了吗?咦,…”

关玉秀面色惨白,一把抓住他的手:“不是梦。”

饶是习惯了胞姐在他面前跳脱行动,关玉麟也吓了一跳:“呃!你做什么!又在说什么胡话?”

少女猛地扑到他身上死死的抱着他,少年的身体瞬间僵硬。俊气的脸一瞬涨的通红。

他不停挣扎着:“关玉秀!你又发什么疯?”

苍白的少女只是紧紧的抱着他,泪如雨下。

关玉麟见状停止了挣扎,惊慌失措的扳着关玉秀的肩膀把她支起,瞳孔缩紧,板起脸看着她:“喂,学堂里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关玉秀眼泪更是流个不停。

“那你到底为什么哭?阿姐?”关玉麟焦躁不安的搂着她,低声问。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关玉秀号啕大哭的把头埋进弟弟怀里。

“哈?说什么蠢话呢。”

玉麟闻言松了口气,无奈的轻拍着她的后背:“就为这个你哭成这样?”

“放心吧。我人就在这儿。哪也不去。”少年轻笑一声,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

“玉麟,玉麟……”关玉秀只抓紧他的衣领,一遍遍的呼唤着少年的名字,泪流不止。

“好好。我在。我就在这儿呢。笨阿姐。”玉麟挠挠头,一手搂紧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遍遍的安抚着,任由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直至她渐渐安静下来。

“玉麟。”玉秀埋在他怀里闷声道。

“嗯?”

“可以亲下你额头吗?”关玉秀希翼的抬头,红肿的眼中透露出渴望。

“……”关玉麟眼神刷的暗了下去,脑门上蹦起青筋,一把把自家阿姐从身上推了下去,一字一顿,严厉又斩钉截铁道:“不可以。”

“都说了多少次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能还做这种幼稚的事?”

“我看你恢复精神了,就回自己屋去吧,我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不用别人看护。”关玉麟漠然摆手道。

“伤?是在西沙大营里受的伤吗?”关玉秀从床上爬起来,茫然问他。

“什么西沙大营,又通宵读话本把记性都读没了吗?”玉麟哼笑调侃:“只是晚上陪棠棠出去时遇到了些阴险的杂碎刀上涂了毒,被划了一刀而已,你太大惊小怪了,就这样至于赖在我屋里哭好几天吗,还做了这种不吉利的梦。我可不像弱鸡阿姐你,受一点擦伤都会昏迷装睡好几天。”

耳边响起了刺耳的杂音。

“不要说那个名字。”关玉秀扯过关玉秀的手,重复了一遍:“从你嘴里,别再说出那女人的名字。”

关玉麟明显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和棠…她,吵架了吗?”关玉麟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很少见到玉秀发这么大火,辩解道:“倒也不是她的错,是我自己没防备,太轻敌了。”

关玉秀慢慢沉思,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回。玉麟陪着尚棠夜游出街去了赌场,中途尚棠被醉酒的一帮歹人纠缠,玉麟与对方动手时,右臂替尚棠挡了一刀,因只是划伤,他当时谁都没告诉,只是简单的包扎下就回来了,结果因为刀刃上的毒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这毒极为棘手,竟连宫中御医都束手无策,还是阿公请了他旧友,已不再行医的叶神医出山才救回来的。

当时昏迷不醒的玉麟的模样,给关玉秀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那时候的玉麟是……十五岁。

看来那枚奇异的镜子,带着三年后已为亡灵的关玉秀的魂灵,回到了三年前。这时关玉秀与尚棠刚成为朋友一年。

不过现在就不是了。

这状况并非寻常,关玉秀却在睁眼看到玉麟的瞬间,就理解了。连鬼魂都当过的她对这并没有过于惊讶,胸中充斥着的只有喜悦和感激。

虽然这时已和尚棠熟识结交,错过了最初后悔的时间,但这时玉麟还在。

活生生的玉麟在面前,能对话,触摸。能再一次见到弟弟,关玉秀觉得这已经是上天赐予她的至高幸福了。

所以此时,她不能只因为听到了某个刺耳的名字,情绪就如此波动。

重新回到年少时候,曾所经历的那些恨意就会消失吗?

关玉秀很清楚,即使回来,她也无法像从前一般了。就是因为自己一直听之任之,袖手旁观,无所作为,才会发展到那个地步,现在活过来也只是个披着她曾经皮子的怨魂恶鬼。

但关玉秀一直是那种很能克制自己的人,所以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冷静的恶鬼。同时也被重生的狂喜冲淡了那股压抑在心中的疯狂。

只是随着尚棠那个名字的提出,这股疯狂再次达到鼎盛,沸腾而出的黑色情绪一瞬扭曲了她的表情。

而她的古怪使玉麟面露疑惑,不住的打量。

啊,玉麟还活着。真好。

关玉秀忍不住又搂过弟弟贴贴,在玉麟的推搡叫骂中,把这股情绪抛到了脑后。

将玉麟受伤的右臂抬起,关玉秀抚摸着已经愈合的伤口:“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差点就魂飞魄散了……”

“夸张。”耳边玉麟嗤笑一声,正要把她从胳膊上扒拉下去,随即动作忽然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他揪起玉秀的右手,脸色大变。

关玉秀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右手。眼皮不由一跳。

右手掌上印着一排极深的牙印,此时已结成了可怖的紫黑色疤痕,上面还黏连着未干涸的血丝。她方才感受到疼痛,不由得嘶了一声。

“你很疼吗?”玉麟抓住她的力道立刻放轻,眉毛拧成一团,眼中蕴育着怒气:“笨!为什么不去找大夫包扎?”

死过一次的人还会在意这种伤口吗?反正关玉秀是不在乎。

“没关系,已经不流血了。”关玉秀口头嘻嘻笑道。

关玉麟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这么深的伤怎么会没事?”关玉麟咬紧牙关:“谁干的,你可别跟我说这是你自己咬的。”

关玉秀则眼皮微垂,指尖轻抚着那骇人伤口,深到几可见骨的齿痕,就算日后长好也会留下醒目的疤痕,眼前闪过尚棠那时癫狂至极想要抓住她的情景。沉思起来。

真没想到那个,居然还给自己留下了这种纪念。按理说回到之前,身体也还是之前的,却又带来了这种死后被咬的伤口,这真是想不通。莫非这并不是单纯的时光倒流……

“关玉秀!”见她迟迟不吭声,关玉麟忽然直呼她的大名,凑近脸,强迫她与他直视:“别支支吾吾的,快告诉我!”

关玉秀怜爱的凝视着关玉麟的脸:“我没事。”

“你不是在顾虑我的伤吧?”关玉麟误会了她的意思,不屑的甩甩手腕:“别说现在已经彻底利索了。我就是只剩一条胳膊,放眼这京城,能真跟你老弟我过招的也没几个。谁干的你直说。”

“我不是担心这个。”看到他这骄傲自满的模样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久未见,关玉秀忍不住又搂紧他的脖子蹭了起来。

关玉麟被她搂的几乎喘不上气,无奈的又把她从身上扒下来思索:“什么样的人连咱们将军府都敢得罪?”

他瞥了玉秀一眼:“不会是皇子吧?”

“前几天听说阿姐和那个谁出游的时候,正好遇到了三皇子。阿姐好像与他相谈甚欢来着……所以,这总不会是他干的吧?”玉麟声音缓缓压低试探问。

这时的三皇子是谁来着,玉秀一时转不过弯。一开始只呆呆看着他微笑。

三皇子,三……越昭王沈临渊。

她反应过来了。噢,是日后设计她枉死,害她家破人亡的那个昏君沈临渊。

——是那个畜生。

玉秀的表情变化被玉麟收入眼底。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真是他!”

“不,是。”关玉秀几乎是从牙缝中咬出这两个字来。

关玉秀回想玉麟刚才提到的出游一事。和沈临渊时隔多年长大后的重遇确实差不多是玉麟受伤的前几日。常年除了上学懒得出宅门的她难得被尚棠拉去春游泛舟,记得那天湖上冷的要死,她又准备不足,穿的衣服薄的可怜,被不知是路过还是有意与尚棠幽会的沈临渊认出来,让下人送了件外套披给她。

这事不用想应该也是尚棠告诉玉麟的。关玉秀奇怪的是,当时她和沈临渊除了寒暄几句而后让下人拿件衣服外再没怎么说过话,怎么到玉麟这里就变成自己和他相谈甚欢了,尚棠那女人真会在弟弟面前给她添油加醋啊。

“阿姐。”玉麟火冒三丈地捧起玉秀的下巴,让她看向他,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已经想起了沈临渊他当年救过你的事,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对我闭紧嘴巴吗。”

此时关玉麟满身戾气,不知刚才的对话让他想到了哪里,又想象了自己柔弱的阿姐遭遇了些什么,看着很是骇人。

关玉秀望着他,却一点不觉恐惧,反而把手一合,开心的问:“玉麟是担心我被抢走?”

少年瞳孔一缩,脸上有点挂不住了,立即咬牙切齿地反驳:“别胡说!”

“哈哈哈哈玉麟真可爱~”

关玉秀捂着弟弟滚烫的脸颊开怀大笑:“放心吧,姐姐这辈子最喜欢的无论何时都是你啊!”

她大概也能猜到玉麟想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生气。

“不要轻信外人的挑拨,我傻了才会跟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搅到一块儿去。”关玉秀阴森森的把玩着弟弟的头发。

关玉麟却有些不信:“我以为你还很喜欢他呢?不是还专门送了最喜欢的那本书,心心念念了好几年……”

“不喜欢啊。”关玉秀只微笑:“你记错了,我何时给他送过书?我根本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关玉麟怀疑的看着她,见她神色不像有假,这才松口气。

“看你平时傻呆呆的。没想到这次觉得倒很对。”关玉麟抱臂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随即轻弹了下她的额头,随即在关玉秀捂头时嘀咕:“那沈临渊瞧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喜欢他了最好。”

他随即正色道:“阿姐,你就跟一个家世差不多的结亲就好。将来住的最好离家近些,这样我去看你也方便。”

关玉秀从未想到他会同自己说这话,按理说他应该还不知道与沈临渊的婚约一事。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支支吾吾道:“还早呢。”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玉麟咂舌,撇下嘴:“要是嫁个离家远的,或者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那种人家,你这性子,被人欺负死了我都不知道。”

“……”

关玉秀怔了怔,眼中涌出了泪水:“玉,麟……阿姐不”

“——我和棠棠成亲后,尽量住的离你近些。”关玉麟眯起眼,嘴角漾开一抹笑。

这一句就如晴天霹雳让她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她这才惊醒过来,自家弟弟这时候是多么的迷恋尚棠。

整日整夜的陪尚棠在京城游玩,耽误课业和训练,遍地搜寻宝物,几乎到了挥霍的地步,只为博美人一笑。甚至临近考试为帮她去老师那偷试卷,被发现后差点被逐出书院,还是看在做尚将军面上才息事宁人,为这事关玉麟差点没被父亲打残。将军府少主专宠相府三小姐的八卦也传的满城皆知。

关玉秀已知未来,知道此时的尚棠就已经和沈临渊相识相知暧昧不清了,关玉麟却不知道,或者说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愿面对,完全陷入了他一厢情愿的恋爱热忱中把尚棠当自己未过门的媳妇。

关玉麟性格别扭拧巴,他喜欢一个人不会对周围人藏着掖着,会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恨不得昭告天下这是我看上的人,不时流露出自己的占有欲,行动上显得霸道专横,可唯独嘴上却绝不会对当事人说半个喜欢。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有绝对的自信能被当事人接受就默认了。

关玉麟这点是性格缺陷,是对自己完全不利的缺陷。

一心只对人好,嘴上不说,指望别人也和自己心意相同。

不过是怕明说被拒绝。

但反过来,由于没有确认,永远也不知道对方是否真的喜欢自己。即使自己已自信确认,可万一对方不是呢,对方完全不是这样想的呢。

自顾自陷入一股热情真的好吗。

即使察觉了不对劲,也顽固的不愿相信。所以当沈临渊和尚棠公布婚约时给他的打击才那么大。

那是自信、自傲、自尊彻底破碎的一瞬间。即使再怎么自欺欺人,也回不到从前了。

但是即使这样,也只不过是小挫折。因为人生的路还很长,只要活着,活着总会有一天能够跨过心里那道坎。

可是未来十八岁的玉麟还来不及跨过那道坎,就被心上人杀死了。

听闻关玉麟死讯时的光景历历在目。那些记忆仿佛重锤一下下敲打着关玉秀的脑袋。

“玉麟,阿姐不结婚了。”她捂着欲裂的头道。

“你又说这种话。”关玉麟听她这话都听腻了,叹着气撇过头去:“什么不想结婚只想跟我呆在一起……阿姐你马上及笄了,怎么还总说这种话。就算你不嫁人,我还要成亲呢。”

“兄弟姐妹早晚都会分开,就算是家人也不能一直在一起……”关玉麟苦口婆心道。

“——不一直在一起也可以。”

玉麟闻言惊愕的扭过脸来:“你说什么?”

“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哈?”

“阿姐只要你活着就可以。”

关玉麟脸色微变。

“……莫名其妙!”他突然有些恼火,声音含怒,表情却带着惶恐。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可从没想过一直坚持黏着他的胞姐会真有想离开自己的一天。乍惊之下又有些烦躁,只紧急将话题扯了回去。

“你别再左扯右扯了,咬你的是谁你吱一声,我去把他的手掰断就是了。”

“你不会的。”关玉秀静静的看着他。

“你是觉得我不敢替你出头?”

“不是不敢,是不会。”手上那刺眼的牙印灼痛着视神经,关玉秀很平静的说道:“那是你非常重要的心上人。”

“别开玩笑了,心上人?你不是说真的吧……”

玉麟咕哝一声,果不其然噤声了。

关玉秀则等着他的下一步反应。

“你是说,这是,尚棠弄的?”关玉麟终于僵着脸开口了,语气里满是惶惑。

呀,果然这就承认那是他心上人了。

关玉秀忽有一种病态的舒畅,笑了:“所以你能帮阿姐把她的手掰断吗?”

玉麟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关玉秀,你疯了?”

“——你怎么跟姐姐说话呢。”胸中横生满腔戾气,关玉秀一把攥住弟弟的手腕,低喃:“不是说会帮我报仇?怎么听到是她就反悔了。阿姐没说错吧,你不会。”

“她的事你总是冲在前面,她的话你从来都是只信不疑。所以最后才会被骗啊!”关玉秀语调逐渐趋于癫狂。

玉麟的脸上血色尽失,青筋暴起,胸口一起一伏,被这番话气到极点。

他身体一震,猛地甩开关玉秀的手。

“对啊,我是傻子。阿姐若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可以不用再管我的这些破事。我也免得日日被人打扰,乐得清闲。”他冷冷道。

“可尚棠到底是你朋友,你该是最了解她的,却在背后如此编排她,你是不是太过分了!”

他这一甩足使了八分力气,“啪”清脆一声,关玉秀手背上刹那显出了红印,身体也不由往后踉跄。

“小心!”少年刚吼完就有些后悔。见状立即伸手想来扶她。关玉秀则一反常态的后退几步,躲开了。

关玉麟一愣,他阿姐可从来没拒绝过他,以往即使两人吵架也都是关玉秀很快服软。他这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对面自家阿姐嘴一撇,低声骂了句。

“玉麟是笨蛋。”

关玉秀离开了。留下关玉麟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摸不到头脑,因吵架头一次姐姐的反常而焦躁不安,想追出去又拉不下脸,最后只坐回椅子上生闷气,自我安慰反正过会儿她就会回来找他一口一个玉麟对不起了。他那时候只要大方的表示原谅二人就会和解了。

可他直等到太阳下山,天色已完全暗下来,关玉秀也没再来找他。

关玉秀摸索着回了自己屋,看着这与记忆中别无一般的房间,只觉恍若隔世。将军府虽是皇家赐给她父亲的,但这夫妻二人常年在边关一年也回不来几次,关玉秀在京中又需要人照顾,祖父母又早已不在,就将本已归乡种田的外祖父阿公请回了京城的府上。

阿公虽曾也是叱咤风云的武将,脾气却十分和顺。总是乐呵呵的坐在宅子里,没事种种地,喝喝茶,听听朝中旧友的诉苦,享受着晚年生活。戚威家代代都是只娶一妻,绝不纳妾,关将军与夫人结亲后也尊此道,从未纳妾,并将此条作为家规订了下去。

因为关家有着这样的规矩,所以关玉麟才觉得关玉秀与皇室的结亲从根本上就不可能。

自关玉秀与关玉麟二人阿婆走后,不知是年老心境已变,还是孤独所致,阿公变得十分热衷于钻研农学,因此将军府中被上上下下种了不少农作物,几乎没有空出的地,也因此省了好大一笔采购食材的费用,谁来了不夸一句将军府勤俭节俭,实我东临之典范呢。如今京中贵族中像将军府上这场景也算独树一帜了。也因此成了着名的朝中老臣叙旧地,时不时的就有胡子花白的老爷爷跑来跟阿公一聊就一天。曾经还被尚棠戏称为养老院。

关玉秀本身就不爱说话,虽名义上被阿公教养,但也只是放养,阿公从不要求她请安,也不要求她与他一起用餐,加上老头三天两头的总往外跑,关玉秀平日也见不到老人几次,也与阿公也不太熟悉,又因处于这样闲适自然的环境下,因此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样平和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关氏夫妇被征调回京,玉麟被封为少将代替父亲派去边关镇守为止。在他们回来之后不过一个月,某天阿公就带着那些的伯伯婶婶一声不吭的不告而别了,只留下纸条说他回乡守着阿婆去了,从此杳无音讯。

关玉秀回忆起往事,不知不觉将与玉麟的争端抛在脑后,这才想起手上的伤口还要包扎,因为已经完全结痂了,不想再麻烦人特地跑一趟去请大夫,关玉秀自己冲了下,凭记忆回屋拿药粉和干净布条包扎好了。

关玉秀的院里没有丫鬟,这是父母在关玉秀来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她没觉得没人服侍有什么不方便,也习惯了,玉麟来到瑞京后原本是有仆人的,见到她这样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要了,坚持同她一样,还说这样更自在,结果自己连头发也梳不好,还是玉秀慢慢教他的。

其实关玉秀也知道。就连尚棠这个不受待见的在相府中也至少还是有丫鬟婆子服侍,父母此举并非只是锻炼她自理。

只是父母并不爱她,之所以独把她送到瑞京也是不想让她再接触玉麟。

她明白,也泰然接受。她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接受父母不喜爱自己的事实了,所以她从未觉得有过不忿、悲伤、不平。

来到瑞京后她也觉得自己不会再见到玉麟了,她也接受了,可是,玉麟两年后却自己来找她了。

学堂,驻地边城也有。可是既然父母说玉麟要来瑞京和她念书,那就绝不可能是父母的授意。

是玉麟自己要求来的。

察觉了这一点后,关玉秀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她该是高兴,非常高兴的,可她觉得这根本无法与胸中汹涌的心绪等同。她将玉麟的所有来信都小心的珍藏,而这一封告知自己将要来京的来信,则被她连夜缝了平安符,小心的塞了进去,天天捏着入睡。

说起来平安符!关玉秀立刻从心口的位置衬出一个深蓝色的护身符,她急忙打开,从里面拿出那封信。

啊,关玉秀脸上显出无与伦比的宽慰来,还在。

这个护身符当时不知哪天被尚棠看去了,关玉秀越不给她却要,即使说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也不要,就要她手里这个。关玉秀拒绝了。后来尚棠不知和玉麟说了什么,玉麟过来亲自找她要来了,于是关玉秀把信拿出来,把平安符给了尚棠。尚棠却仍不满意,后来不知怎么,那封信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了。

她紧紧捏住这封信,把它小心的折好,放回了附身符,又将护身符放到贴心处。

回来了,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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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玉麟趁有人送来晚餐时问管家赵爷,阿姐最近是否出了什么事,去过哪儿。

“大小姐哪里都没去,自您出事后一直没去学堂,每日就来您这边看望。”赵爷温和道。

“这就怪了,哪都没去,怎么就会被咬了。”关玉麟神色阴沉,揉着头自言自语。

“大小姐受伤了?我去请大夫来吧。”

关玉麟这才惊觉:“对,你快去请个人来给她看看。阿姐那手搞不好要留疤。”

“秀秀怎么了?”

倏地传来一个声音道。一少女推门而入,这少女身着颜色略深的紫裙,露着雪白的颈子和手腕,配着啷当作响的金饰,一步并作两步走,一双的微微眯起的极美的丹凤眼直直的撞进关玉麟的视线里。正是少女时期的尚棠。赵爷问了生好就退下了。

“谁知道。”关玉麟方才还沉浸在和胞姐吵架的怒火余韵中,此时尚棠来了也只是失望的冷哼一声,并不多说。

一个老奴进门为相对而坐的二人沏了茶,接着不声不响的退下了。

“你们将军府真有够自在,这些婆婆奴才也都行事随意的很。”尚棠看着远去的老奴,慵懒的倚在椅子上,抬起手腕,举起茶杯轻声感叹。

这语气又像是赞叹又像是讥讽,令人琢磨不透,她说话总是这样,就像她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神秘莫测,令人忍不住的想去探究她的一切。

“我们练武的匹夫家里可没文官那么多臭规矩。再说这些都是跟着阿公多年的老奴,真论起来也都是长辈。”关玉麟撑着下巴,抿嘴喝下一口茶,心不在焉道:“若不是你来都不用她们伺候的。”

“很好,很民主。不愧是京中的养老院。也就在这能觉得好似回家般放松。”尚棠刷的拍手,接着嘻嘻笑了,明艳的笑晃得关玉麟眼皮一跳,移开视线。

尚棠歪头瞧了他几眼,心下了然:“你们吵架了?”

“谁和谁。”

“你阿姐和你。”

关玉麟不由烦躁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小事儿?”尚棠吃吃笑了:“她会因为不值当提的小事和你吵架?我才不信呢!”

关玉麟听到这话觉得有些别扭,忍不住反驳:“她也不是一直脾气好的。”虽然他知道阿姐并不像她总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和顺,但至少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未有过如今天这样,简直像是被什么上了身般的和他争吵。

“少来,虽然她平日是个什么都不爱管的,但碰到你的事就不一样了。”尚棠只微笑着说着关玉麟半懂不懂的话。

“那么是什么小事儿惹得姐弟吵架呢?”

关玉麟瞥了眼面前的少女,视线在她唇边游移不定。

尚棠眯起眼,笑容更深:“阿麟,你在看什么呢?”

“你咬了她?”关玉麟略迟疑道。

“什么?咬了谁?”尚棠睁大了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阿姐。”

“秀秀怎么了?”

“我今天看到她右手上有很深的牙印,有人快把她手要穿了。”关玉麟慢条斯理道。

尚棠不笑了。她皱起眉来:“不会是被野狗咬了罢?万一染了狂犬”

“她说是你咬的。”

尚棠的表情一时可谓精彩纷呈。

“她说,是我咬的?”尚棠一字一句重复道。

关玉麟没说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喝茶。

两人沉默了片刻,尚棠砸吧出味儿来了:“所以,你是替她来向我兴师问罪来了?”

“是你干的吗?”关玉麟没作答,右手摩挲着茶杯外沿,也不看她,只是把问题又问了一遍。

“我要是说是呢。”尚棠带点恶意的笑开了。

关玉麟忽而压抑至极的从喉间轻叹出了口气。

“你和阿姐之前因为什么打起来,我不管,棠棠。”

关玉麟低头把玩着腰间的剑穗,呢喃着。

“可你下次若再那么伤我阿姐——我就削了你的手。”

他这话说的轻轻巧巧,明明白白,就像是在说一会要去哪儿吃饭,而不是斩落心上人的手这样的暴行。

这话一出,室内静的连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

“——你真的信?阿麟,我在你心中就是这种人?”

划破沉默的是尚棠,她捂住嘴,表情带着浮夸的不可置信,嗓音却丝毫没动摇,一看就是装的。

“阿姐不会对我说谎。”

关玉麟只是把玩着剑穗,并不抬头。声音沉稳中透着一种认死理的坚定。

“你不信我?”尚棠换了一种很悲怆的语调,“咱们二人认识这么久了,我与秀秀也是至交好友,我怎会伤她?”

许是那语气太过悲怆,关玉麟终于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侧过头看到对面少女绝美脸蛋所展露的那种夸张哀伤委屈的神色,改口嘻嘻笑道:“不只是种假设吗。”

“我是说如果真如我阿姐所说,才会如此。”

他想了想,又轻快道:“你们之间应该是有些误会,我虽不知情,不过最好把这事说开好。免得落下疙瘩。”

“……”

尚棠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勾起嘴角,声音阴沉的答了句:“我自不会伤她。”

她想起此次前来的目的:“你伤如何了?”

“既有力气砍人手,想来是好了罢。”她语带讽刺。

“我好得很。那帮下作东西想要我的命还远着呢。”关玉麟并没理会她那带刺的深意,托着下巴,意气风发的嗤笑一声。

“那……今晚有个地方,”尚棠突然来到关玉麟面前低声轻语,语调轻飘飘的,缓缓勾起一个如蜜糖融化般的笑容:“我想让你陪我去。”

“今晚?”关玉麟抬眼。

“怎么。”

“今晚不行。”

“阿姐手还没好,我得看着她。”

尚棠若有所思的看着利落的拒绝她的关玉麟。

“那好吧,我记得明天有庙会,正巧一起,明天我再来找你。”她不做多纠缠,摆摆手离开了。

关玉秀被赵爷带来的大夫看了诊,大夫看了这伤口也神色怪异,说是咬的太深了,但又说还不打紧,只是右手暂且少动,又帮她重新包扎了。

送走大夫后,关玉秀忽感疲惫,一头栽倒在软塌上,全身的躁动这才得以缓解。

她得想办法。想个办法让玉麟远离尚棠。

关玉秀狠掐着手心,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是一片荒漠。梦中的玉麟浑身浴血,胳膊也没了一只,吃力的拖着长剑向远方走去,走过的路蜿蜒出一道血痕。

关玉秀站在他身后,无法出声,无法动弹。只能看着他渐行渐远。逐渐绝望。

突然玉麟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他睁大眼睛,对着关玉秀说着什么,向她跑来。

关玉秀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下一秒,玉麟的动作戛然而止。关玉秀正疑惑之际,看到他突然半跪倒下,身上插着无数的兵刃。

“阿姐。”他悲伤的看着关玉秀,头颅掉了下来。

关玉秀尖叫着醒了过来,把正给关玉秀拭泪的关玉麟吓了一跳。

看关玉秀幽绿色的眼死死盯着他,关玉麟手停在半空,脸上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之前还大吵了一架,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

“咳,你醒了啊,别误会,我就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看完这就走……唔!”

关玉秀用尽全身的气力,张开双手,两臂如藤蔓般将他死命缠住,她双目涣散,嘴唇不停的哆嗦:“玉麟,别死,别死……”

“我说,你不是又做了我死了的梦了吧。”

玉麟怔了下,无奈的拍着关玉秀的后背安抚,语调也不自觉软下来,失笑道:“哭成这样,到底是有多怕我死啊?”

他这么说着,缓和了语调。稍早时的怒气也一下跑的烟消云散了。

关玉秀却只是抓着他不放,不停发抖,瞪着眼张煌的说不出话。

“好好好,我不走。”

玉麟叹一口气,用哄孩子的语气拍拍她的背,把手臂一伸,也回搂紧关玉秀的腰,把下巴磕在她的肩上,难得柔声安抚着胞姐:“傻阿姐,只是梦而已。”

只是梦吗?一瞬迷惘的关玉秀猛的狠掐手心,不对。

那根本不是梦。

“求你了,别信她……”她抖着嘴唇,发出不成音节的语调。

“好了,好了……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别怕哈。”

关玉麟无奈了,不停的像哄孩子般安抚着怀中少女,关玉秀也由歇斯底里的状态渐渐平静下来,在极度紧绷的神经感到安心无比的同时,又在他怀中陷入了半梦半醒的游离状态。

“真是个傻的。”

听到玉麟饱含复杂情绪的声音,关玉秀的意识沉入了舒适的黑暗,终于迎来了一场安稳的睡眠。

她又做了梦。

这次梦到的是儿时的场景。一群孩子总趁着玉麟去训练的功夫,偷偷捉弄她。

在边关外的守城,尊卑等级不像京中这么严苛,父母镇守边关,德高望重,不屑拿身份压人,从小就把子女扔进军队的训练场,在训练场一起训练的还有各个教头的孩子,练武之地向来以强为尊,大人之间尚能知道一些尊卑礼仪,小孩子却全然不管这些,管你是将军的女儿还是什么的,只要弱就会被欺负。

什么训练都完成不好的关玉秀自然是总同龄小孩奚落,父母对这情况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会特意为她出头,边关一向提倡以武为尊,他们那时只想把她锻炼的更强,亦或是单纯不想管她。

但关玉秀无论如何都不行,骑马,射箭,扎马步,样样不如人。所以训练场的孩子们总会想欺负她来找到优越感。彰显一下即使将军家的还不是不如我的优越感。

对这种事,她通常是接受,任他们拉扯嘲笑,也并不会反驳。毕竟这些孩子不敢欺负关玉秀太明目张胆,要是被大人看见了他们这样对关玉秀,他们还是会被狠揍的。

他们只是时不时的结伴出现奚落她,在扎马步时猛地绊她一跟头,跑步时朝她脸上撒把土就跑。这种情况多了也烦,于是关玉秀找到了一个好用的应对方法,就是跟紧自己的弟弟关玉麟。

被称为天才的关玉麟在训练场上是碾压一众小孩的存在,和玉麟在一起,那群孩子就不敢近她身了。用这种办法关玉秀享受了一段安然时光,可后来玉麟因为训练进步太快,就脱离了孩子们的训练场,被父母调去同成人一道训练,虽然每天只是去一个时辰,可这段时间对在训练场的关玉秀来说分外难熬。

“总黏着你弟弟,真不害臊。”

那是在每日她深恶痛绝的训练后的休息时间,教头们都去休息了,训练场只剩下这几个小孩一个男孩这么说,突然拽了她头发一下。

这就好像触发了什么开关。一群孩子哗的涌上来,又是拽她头发又是推她身体,还拧的她胳膊青紫一片。

“你别总是跟着你弟弟!废物女!”

“草包大小姐!根本不像将军的孩子!”

“你这么弱,凭什么当关玉麟的姐姐!还总是跟着他!”

诸如此类的骂声愈演愈烈。他们围成一圈,把她推来搡去。头发也被拽得散了下来。

那个时候她怎么想的来着,关玉秀也记不清了。

有没有反抗?

有没有哭泣?

有没有骂回去?

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已经麻木了?

都忘了。

其实小的时候,她很多事都记不清了。人的脑是很神奇的,它能让你选择性的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并把这些往事在潜意识里模糊化。让你形成‘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的错觉,质疑自己的记忆。

不过她应该没哭,她打小就不怎么会哭,别说是为了自己。

其实有时候,她觉得那些孩子说的挺对的。

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关玉秀记得很清楚。

围着她的孩子其中之一突然发出惨叫,飞了出去。然后她面前的人群有了一个缺口。关玉麟就站在那里。

显眼银发高高束起,一双翡翠绿的眸子。同样还是孩子的关玉麟,威风凛凛的站在那里,他提起右边一个孩子的衣领,啪的一声把那孩子扔飞出去,又抬起左腿咣一声把左边的孩子踹跪下。

在其他孩子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打飞了两个,踹倒了一个,来到关玉秀面前将她扶起了。

他掰着她的肩膀转着看了看她身上的伤,把剩下那几个因恐惧呆滞的孩子聚到一起,面无表情地挨个儿问:“你打了我阿姐几下?”

等那个孩子说完之后他就会把人踢飞。

边关训练场以强为尊。没有孩子逃跑,他们既然敢做就敢认。

最后所有欺负她的孩子都享受了一次关玉麟的踢飞待遇。

“这是一次。”关玉麟说,“要是到了第三次,我砍了你们。”

训练场没有孩子被砍,自此也没有孩子会在关玉麟面前欺负她了。

这事被父母知道后,罚关玉麟跪在马场正中一天,理由是恃强凌弱。

关玉秀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结伴欺负她就不是恃强凌弱,而关玉麟帮她打回去就是恃强凌弱。

不过她理不理解从来不是左右父母决定的关键,关玉麟还是去马场跪了。他本人对这个处罚也没有怨言。

关玉秀也跟着一起去跪了,因为她不想让关玉麟独自一人,像是做错事般跪在训练场沐浴在众人视线里。

人和人的体质不可相提并论,她跪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眼冒金星,可关玉麟不光跪的笔直,还跟没事人一样的劝她。

“我说阿姐,你就别跟着费劲了,依我的经验,再用不了半个时辰你就得倒,到时候还不是我把你背回去。”

她这时候已经两眼一抹黑,几乎看不见玉麟的脸了,却仍嘴硬的哽咽:“不行,大不了我昏这儿陪你。”

“啧,主要是你在这儿上躺一天怎么看都比我跪的舒服。看着来气啊。”

“关玉麟!”一个昨天挨踢的孩子突然冲上来对着玉麟喊。后面还跟着小团伙。

来嘲讽玉麟的。关玉秀下意识心想,手心冒起一层细密的汗。

“我听我阿爹说将军因为你打我们是恃强凌弱,所以罚你。”

那男孩吞吞吐吐,面色有些凝重。

“所以?”关玉麟瘪了瘪嘴,颇为不屑道:“你们想落井下石?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小爷我就算跪着也能揍翻你们。”

“不是!”男孩这么说着,冲旁边的几个孩子挤眉弄眼的使了眼色,接着他们几个人居然也各自分散,七七八八的跪了下来。

关玉麟面露意外。

“所以我们欺负你阿姐也是恃强凌弱,我们也来自愿受罚啦。”那几个孩子这么说道。

关玉麟没说话。也可能是这意想不到的情况让他想不到要说什么。

“总觉得要是只让你一个人受罚心里过意不去……显得好像我们做错事不敢当一样!”

“咱们一起跪着一天应该也不至于那么难熬。”

他们围着关玉麟,七嘴八舌的跪下来。

“话说为啥你阿姐也在啊?她干嘛也跟着跪?”

“她这个样子马上又会晕倒吧……咦,她是不是已经晕了?”

“真的,她不动了。”

“……啊!果然是草包大小姐,真麻烦!”

孩子们叫唤抱怨着,七手八脚的又来抬她。在那吵吵嚷嚷中,关玉秀想,果然玉麟很强啊。

与生俱来的怪力,怪物般的武学天分,还有那股,不知不觉聚集起,征服周围人的人格魅力。

要是她的话,永远做不到让这些孩子心服口服。更别提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受罚。

不,他们来主动受罚倒也不是向她认错,而是想要亲近关玉麟。

因为对那份远超同龄人的强大心生憧憬,崇拜,心悦诚服,所以自然而然的想要亲近他,跟他搭话。

而关玉秀,一直没变过。一直也就是那个草包大小姐。即使是一奶同胞,同样的长相,同样的银发碧眼,但她就没有天生的怪力,没有武学天分,更没有强势鲜明的个性,所以即使长大了,也还是被弟弟庇护着的草包。

无所作为的草包。

所以玉麟也被害死了。

“我倒觉得,你个性很鲜明啊。”

突然一段并不和谐的记忆插了进来。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关玉秀瞳孔就紧缩起来了。

“说实话,你就是不在乎而已。”

记忆中那人,慵懒的躺在榻上,猫似的眼珠微微眯起,带着一种洞悉的眼神凝视着她:

“你只是除了你弟弟之外,根本没有在乎的东西。包括你自己。”

尚棠。

关玉秀用从嗓子眼里硬扯出来的声音,低喃着那人的名字。

“证据就是,你幼年好像受到了挺长时间的霸凌,可无论是欺凌你人的脸,具体事件,还是人数,咱们聊了这么多次你过去的事,除了有关玉麟出现的时候你记得格外清晰,其他的描述都模糊的不行。说明你根本不记得了。”

“要我,敢对我动手的混蛋的脸我可这辈子都不会忘的。”

“所以你其实根本不关心那些……你这人真挺没心没肺的,别人欺负你的事也懒得记。”

“迄今为止,只有你弟是个特例,要是有天关玉麟出了什么事……搞不好,你会变成远超想象的疯子,哈,秀秀。”

关玉秀看着记忆中对着她侃侃而谈的尚棠那张脸,尝试着把手伸向这人的脖子。

“虽然只是个记忆。可在我自己的梦里杀了你也没人能指责。尚棠。”

尚棠只是扯着嘴角,露出那种高深莫测的笑。

“秀秀。”她这么说着,好整以暇地说:“你这么恨我,不是正因为你在意我?”

“胡扯。”关玉秀接着掐她脖子,可无论怎么掐她神色都不变。

“秀秀,你是喜爱我的。”

“闭嘴。”关玉秀没泄气,继续掐。

“因为我是在这世上唯一真正了解你的,你独此一位的朋友。所以你关心我,喜爱我。”

关玉秀这才大汗淋漓的停了手,她脖子怎么这么硬?根本掐不动。

要不锯了算了。想到此处,关玉秀在梦中到处找锯子。

“你心虚了,所以不敢和我对视,只能像这样找借口。”

关玉秀皱起眉,盯着尚棠那双好似随时都洞悉一切眼,退后一步,开口道:“不对,尚棠,我们不是朋友。”

“朋友是互相的。我们不是。我了解的只是片面的你,你瞒着我很多事,所以你是骗子。而你又杀了玉麟,所以你是我的仇人。就这么简单。”

“不过我确实关心你。这你倒是说对了。”关玉秀尝试着把手指戳向尚棠的眼:“我很关心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死。”

这次手指很意外的插入了面前记忆的眼窝中,顿时鲜血淋漓,尚棠也换成了在宫中大火时的模样。

“可是秀秀,你回到时代的尚棠,并不是我。”只剩半只眼睛的鬼魅幻影咯咯地笑,满脸鲜血显得分外可怖:“这个时候的尚棠,并没有杀死关玉麟。”

“你能像杀我一样,毫无顾忌的杀了她吗?”

“杀了那个一无所知的女人?”

关玉秀面无表情的抽回了手。

“哦。”她喃喃自语。

被刺眼的日光唤醒。睁眼后,关玉秀看到玉麟还在身边,静静的趴在塌边睡着了。

关玉秀松了口气。

自己的手还紧抓着玉麟的衣袖没放。她低头观察着弟弟的睡脸,内心充斥着柔和与满足。

真奇妙,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脸,气质却完全不同。

关玉麟的雪色睫毛随着呼吸微颤,马尾还没解下,几缕银发垂在侧脸上,优越高挺的鼻子,微抿起的唇瓣,神态放松沉静,整个人如初生稚子般睡得香甜。

这样露出侧脸,真可爱。

这样,就算被亲一下脸也不会被发现。

关玉秀脑中灵光乍现,不禁默默叹于自己的智慧。

可刚等她要再凑近一点。关玉麟就刷的睁开眼,用锐利如电般的目光近距离逼视着关玉秀。

“阿姐,你想干嘛?”关玉麟阴着脸,一字一句的质问。他刚就被关玉秀吵醒了,可到底还是想起昨晚的姐弟争吵有些尴尬,本想继续装睡,可关玉秀一反常态的沉默和靠近让他突然心生不安,立刻警惕的睁开眼。

关玉秀立刻把眼挪开,有点心虚。

“只是想看看你醒没醒。绝不是想趁你睡着对你做坏事。”

不好,一紧张全秃噜出来了。

“坏事?”

有那么两秒,玉麟的神色变得极为奇异。沉默半晌,他歪头轻哼了一声,白关玉秀一眼,表情极为嫌弃:“算了,下不为例。”

“阿姐,你都是能出嫁的年纪了,再这样不顾男女大防,会被传闲话的。”

“又不是外人。”见他没有生气,关玉秀放心了。

“我就可以吗?”玉麟托着下巴,淡淡道:“虽是姐弟也可能会被人传闲话的啊。”

“那也不错。”关玉秀无比真诚道。

“……”关玉麟顿时无语,别过脸,叹气:“又说这种痴话。”

她说的明明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关玉秀想,不过一直没人信罢了。

“既然你醒了,我就走了。”关玉麟站起身扭动着酸痛的脖子和僵硬的手腕。

“不一起吃早饭?”关玉秀问。其实看此时日头,怕早过了饭点。

“不,我先去练剑,好久没训练骨头都松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你先吃吧,让厨房给我剩点饭就行。”关玉麟把仍拉着他的姐姐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袖口无情的扒拉下去。

“还有……今晚我有事要出去一下,可能要到很晚,不用等我晚饭。”关玉麟突然有些支吾。

“有事?什么事?”关玉秀下意识的问他,然而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什么,不由凝重。

“……棠棠她。”玉麟犹豫着,只说了三个字就没有再多说。

这三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了脑中,关玉秀立刻清醒了一大半。

她不由眯起眼,斟酌着半响,还是忍不住问:“去哪?”

“今晚谭龙寺有庙会,再加上迎宾楼开业,那里的老板听说是南江的名人,她说想去看看。那地方鱼龙混杂,我不太放心她。”玉麟视线不与关玉秀相对,挠着头,明显是遮掩着心虚。

对了。上辈子玉麟就是在这个时候伤好了之后就陪尚棠去了庙会,说是回来晚些可根本就是一晚未归,第二天清晨才脸色十分难看的回家了,话也不说就一头栽进自己的屋子,整整一天无论关玉秀怎么喊都不肯出来。而后就有很长一段时间故意避着和尚棠见面,关玉秀当时还觉得很奇怪。

根据她的记忆玉麟这趟是没有危险的,可不知怎么关玉秀还是不想让他去,有种不好的预感。

“别去了吧。”

“不行,我昨天答应她了。”

昨天。

原来尚棠昨天来过了。

看到关玉秀的脸色,玉麟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一把捏起关玉秀的脸,捏的关玉秀生疼:“你生什么气,又不是不给你带礼物。”

疼痛使关玉秀声音有些扭曲:“你伤才刚好,万一……”

“没有万一,上次那只是意外失手,不会有下次。”玉麟撒开手,眉毛一挑,自傲道。

“再说,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棠棠离开我不行的,阿姐。

这一句话就使关玉秀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力气。

没有谁离开谁是不行的。

关玉秀很清楚。

她曾经也以为离开玉麟是不行的。可那段独自在瑞京的日子到底她也无知无觉的过来了。

她曾经还以为尚棠这个不会交朋友的离了自己在宫中也不行的,可尚棠不也是踩着所有人一步步的顺利登上了后位了。

觉得对方离不开自己是种自恋症。

曾经,关玉秀不忍心戳破这层纸,不能告诉关玉麟,尚棠就算离了你也无伤大雅,她并不那么需要你。

毕竟不是别人,是玉麟。关玉秀真怕他伤心,她不懂失恋的痛,可话本上的人遇到这事可大多寻死觅活的。所以她即使知道,这层窗户纸迟早得捅破,可曾经还是指望时间能用一种温柔的,缓慢的,尽量不伤纸的方式揭露真相。

可事实证明,她错了,无所作为就是错的。

“你要非想去,那我跟你们一起。”关玉秀道。

关玉麟被骇住了,很久没说话。

她居然主动要出门?那个阿姐?

“你脑子坏掉了?”关玉麟摸摸她的头,见她没发烧,且坚定的眼神,一时说不出话,好久才下意识的把眼看向别处,拒绝道:“那不是阿姐你这种小姑娘该去的地儿。”

“尚棠那样的小姑娘就可以?”

关玉麟被这话堵的脸一红:“棠棠她又跟你不一样……你又没去过那种地儿。”

“……”关玉秀沉默了下:“迎宾楼是青楼?”

关玉麟脸更红了。

关玉秀一错不错的看着他:“你们去嫖?”

关玉麟悚然的瞪着她:“你胡说什么?”

“不,不对,就算尚棠会,你也不……”关玉秀喃喃自语,陷入沉思。

庙会,迎宾楼……迎宾楼,这个地方好像在哪里听过一样……

“好怀念以前那时候啊。”

突然记忆跳入了脑海。

“那时你我之间的隔阂也没有那么深。迎宾楼醉酒的那一晚。我至今仍难以忘怀呢。”

尚棠身着华服,朱唇轻启,声音缠绵,媚眼如丝,妖娆的缠绕着,如结网的蜘蛛。

关玉秀恍然大悟。

是啊,就是因为这样玉麟之后才那么脸色不好的回来了啊,这之后闭门不见关玉秀也是,回避尚棠也是。一切就都合理了。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这样了。

“哈,哈哈……”

关玉秀压抑不住,从喉间挤出了声音。

“阿姐?”关玉秀的怪异表情让关玉麟无所适从,关玉秀住了口,用那种关玉麟看不懂的眼神在看他。

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你……”关玉麟迟疑着刚开口,就被关玉秀打断了。

“烂裤裆的东西。”

关玉秀极尽温柔,悲悯的说。

关玉麟瞳孔骤缩。

“你说什么?”

他一定是听错了。

关玉秀怎么会说这种话。

她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

“想去是吧,那就去啊。”

关玉秀不辨悲喜道。

“那么想到和人苟合我也拦不住你,滚吧。”

语毕,关玉秀不再理他,放下纱帘,将关玉麟隔绝在外,背对着他躺下了。

“你等等,你说清楚,什么叫和人苟合!”

关玉麟整个人都被气得发疯,愤怒的掀了帘子,去捉玉秀的右腕,想强迫把她拉起来看他。

关玉秀却不顾手上的伤,硬是甩开了手:“别碰我。”

关玉秀冷冷道。

“脏。”

关玉麟不可置信的看着关玉秀。

她的表情似乎很平静,像个面对即将被关入牢中无药可救的罪犯时,冷漠的旁观者。

“你发什么疯。”关玉麟脸白如纸。

“滚出去。”

又是冷淡的三个字。

这次关玉麟才确认了。

他没听错。

关玉秀确实在骂他。并且对他,极其的厌恶。

心脏空了一瞬。

她为什么这样说?她凭什么这样说?

他不过就是和尚棠去新开的酒楼玩一晚,以前也不是没去过烟柳花巷,但他从来都是只和尚棠在里面喝酒聊天,从不干别的。

至于要这样,用像对待脏东西的态度。

那个关玉秀。那个阿姐。

最黏着他的阿姐,只黏着他的阿姐。

极其嫌恶的拒绝他的靠近。

怪了,呼吸……。

无法呼吸。

关玉麟溺水般沉默着,呼吸越来越急促。

关玉秀也知道,她或许不该这样责备他。玉麟或许真的不知情,这次出行也没有别的目的。

可是,那潮水般的躁动和憎恨,要怎么抑制。无法抑制就只能排解。只泄露出一丝丝的黑潮思绪,就能排解。

“我带你去。”

经过长久的沉默,关玉麟终于说。

“我带你去看总行了吧。”他大吼道。关玉秀这才抬眼,看到他一双眼红的不成样子。

见到她有了反应,他像是溺水之人找到浮木般接二连三道:“我带着你去那里看,你大可以看看我在那里平日在干什么。看看我究竟做没做你说的那些个脏事儿!”

一连吼完,关玉麟这才停下,大喘一口气,抬眼看着关玉秀的反应。

关玉秀忽然柔和地笑了:“好。”

“那我也收拾下,晚上一起出去玩。”

关玉麟的窒息感消失了。

他这才感觉到唇齿间气息的流入和吐出。那只紧攥心脏的手,也缓缓放开了……

他略有些无措的蜷缩着手,试探性的去握关玉秀的手腕。

“怎么了?”

关玉秀一如既往的笑,并没有再甩开他。

就好像一刻钟前,什么都没发生般。

唯一变得,只是他同意了阿姐的请求。

关玉麟跪下身子,低下头,抱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到她的大腿上。

“你得跟我赔礼……”

他闷闷不乐道。

“这么无凭据的骂我,你得付出代价。”

关玉秀轻轻用手梳理着他脑后的马尾,笑而不语。

不是讨厌和她亲近吗。

玉麟啊,果然口是心非。

“大少爷,大小姐,”赵爷掀开帘子道:“谭龙寺到了。”

关玉麟拉着关玉秀等不及的跨出了马车外。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修的无比堂皇的寺门大开,山门牌楼上高高的标着“谭龙寺”字样。

这里人多眼杂,继续乘马车反而不便,于是关玉麟就让赵爷在此地等待,自己和玉秀慢慢的在人流中搜寻着尚棠的身影。

虽然在牌楼外因为贩卖吃食和各种玩意儿的摊贩居多而显得拥挤,但这情况在踏入寺院的山门殿附近就缓和了许多。

毕竟人流多数都是喜欢到庙会外面买买东西凑热闹的,真的想进寺里参拜的反而在少数。

依尚棠的秉性,大概是已经在外面逛过一圈而后嫌人多进庙里去了。

于是姐弟二人缓步庙里去。

玉麟今日穿了件天水碧色外袍,亮银滚边,影青的竹子暗纹,腰间别着他那把剑。眉目如星,眸似翡翠,银色的马尾高高束起,尽显少年意气。这般清风明月的公子少年,引得不少过路的女子争相侧目。

关玉秀认出这件外袍是她之前送给玉麟的生日礼物。这颜色最称玉麟的发色和眼睛。果然穿起来气质卓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见阿姐看着他,笑的春风拂面,满目星光的模样,关玉麟愣了下,红了脸,带点得意的扬起嘴角:“看我干嘛。”

这件衣服他没穿过,毕竟是阿姐送他的,还是想让她第一个看到。

“英俊潇洒。”关玉秀感叹。

关玉麟怔了怔,难得被夸的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不时的挠挠脖子,又揉揉鼻子,视线就是不敢往关玉秀那里瞥。

“秀秀?”

脑中轰然作响,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关玉秀就仿佛被雷电劈中般全身汗毛倒竖。呼吸困难,胃中即刻涌起了翻江倒海的恶心感。

本来想和玉麟稍微多逛会儿,来的还真快啊。

暮色四合,天色渐晚。晚霞将天际染成红紫相间,其中最亮的那一抹正逐渐向她靠近。

就像火,离得越近就会被灼伤。

尚棠就是这样的存在。

“怎么了,脸色这么惨白。”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视线里,讥讽道:“又通宵看话本看的头疼了?”

关玉秀后退了一步。正好躲开尚棠想拉住她的手。

尚棠握了个空,眨巴眨巴眼,倒也不再强拉,而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眼神让关玉秀有些发冷。

“话说你怎么在这儿?晚上很危险啊。”

尚棠歪着头看她。

“人多眼杂的,你又不喜拥挤,还是快回家去吧,秀秀。”

关玉秀横生了戾气,仍平静地说:“今天我和你们一起。”

尚棠不笑了。她从看见关玉秀在这儿的那一刻就不笑了。

她不笑的时候很少,但关玉秀觉得,尚棠嘴角与其总挂着的冰冷假笑,真倒不如不笑的好。

“阿麟,是你带秀秀来的?”尚棠转向关玉麟,意有所指道:“都这么大人了,真黏姐姐啊。”

关玉麟没讲话。

在关玉秀看来那是一种气馁的难堪。于是她抢先开口。

“是我硬要跟来的,我想看看你们平时都玩些什么。”

“玩些什么?嗯……就是吃喝玩乐,逛逛青楼和赌场。秀秀你要跟来也行,我没意见。”尚棠这么说,抱着臂懒懒道,“就是怕你受不了。”

“没什么受不了的。”关玉秀说。

尚棠歪了脑袋:“不过今儿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主动出门,我以前拉你你都不愿意从你那鱼缸出来的。转性了?”

“人总会变。”关玉秀道。

三人继续向着殿内走去,之间弥漫起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尚棠突然一把揽过玉麟的胳膊:“看看这么多人都在求签祈福,不如咱们也去殿中求个签?”

关玉麟正沉思着什么,这时被揽住就愣了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关玉秀瞥她一眼,没吭声。

“小师傅,你们这里最灵验的是哪种签?”尚棠娇笑问一旁的年轻和尚。

小和尚白净的脸突地一红,低头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所求,就是姻缘签了。”

“姻缘签啊。”尚棠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将这姻缘两个字重重的咬紧,奇异的拉长了声调,哼笑了一声。

“阿麟,如何,难得来一次,你也一起求求姻缘吧。”

“我向来不信这些。”关玉麟一向对这些求神拜佛之说不屑一顾,开口回绝,却被尚棠强迫的一把揽起,来到了姻缘签箱旁。

关玉秀被故意晾在一旁,默默跟在两人后面看着他们,也没抽签。

尚棠伸手摸出一签,随便描了眼。

——爱而不得。

她顿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半响,想到什么,讥讽一笑,转向玉麟问:“看来我得的不是什么好姻缘啊。你又如何?”

玉麟看着自己手中的签,漠然的摇摇头:“看不懂,大抵也不是什么好话罢。”

上面只提有四个字,灯火阑珊。

他并不是很懂这些文邹邹的签文,也不信这些。

“这世上没有神。也没有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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