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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十七姑娘

 

十七姑娘

烈日被浓云遮蔽,林间渐渐暗了下来。

陆曈抬眼,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人。

裴云暎怎么会来?

耳边响起戚玉台阴冷的声音:“殿帅此话何意?”

“戚公子听不明白吗?”

他嘴角含笑,向着戚玉台看去,眸底渐有杀意凝聚,“我说,人不能跪畜生。”

这话里的讽刺被在场所有人听到了,戚玉台沉着脸:“你!”

出格的是,这位年轻的指挥使还未婚配,还未婚配就与旁人先传出风流逸事……

沉默片刻,陆曈开口:“无事,走一步算一步吧。”

……

默然片刻,他从袖中掏出一隻药瓶放到桌上。

如今他与元尧间胜负未分,殿前司也是有利筹码,谁都想争一争,至少不必结仇。

陆曈慢慢抬起眼:“殿帅为何帮我?”

白日在山上时,纪珣为她说话实在不止出乎旁人意料,也令陆曈感到意外。

太子见此情景,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吩咐骑队下山。四周人看了这么场戏,聪明的也不敢久留。各方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陆曈就看见枢密院那位指挥使、上山前与裴云暎在林道针锋相对的那个严胥,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眸色似有深意。

她看向窗外。

“行,再加一个砂糖菉豆,给我算便宜些……”

陆曈愣了愣。

她深知今日一过,有关她和裴云暎的流言必然漫天飞舞,不止是严胥,只怕医官院、所有认识裴云暎的人都会以为他们关系不同寻常。

陆曈垂眸不语。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债主。”

对于这些权贵来说,她只是嗑三个头,不痛不痒,而恶犬却是丢了一条命,怎么看也是她占了大便宜。

风摇月影,无数流动的月光争先恐后铺涌进来,吹得桌上细弱灯烛若隐若现。

正想着,雪白的帐子上有人影晃上来,纪珣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陆医官。”

的确后怕。

太师府想要对付她轻而易举,而她想接近一步太师府都难于登天。裴云暎能护她一次,可下一次呢?将来呢?

他总不能次次都出现。

尤其是卖熟食的摊贩,好容易在这头架起锅炉热灶,本打算在今夜围市里大赚一笔,如今骑队离去,只剩三三两两仆从走动,然而搬来搬去并不方便,便只能继续铺陈在林间,推着挂着灯笼的小车,大声吆喝着。

“御药院的神仙玉肌膏。你伤口太多,不仔细养护,难免落下疤痕。”

“陆妹妹,”她声音发颤,“你怎么伤得这样重?”

翰林医官院有不成文的规定,容貌有毁者,不可行诊。

一转头,忽又想起林丹青为她熬的药还没喝,放了许久应当已经凉了,遂转过身。

陆曈稍感意外,又听他道:“你好好休息。近日不宜走动,回城后也不必先来医官院,我同常医正说过,准你半月休养。”

他看着她,语气有些莫名:“你倒为我思虑周全。”

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

“故人恩重,实难相忘。”

“纸上看和下手触不同,”纪珣面露疑惑,“太医局中先生也未必有你探寻得准。”

陆曈动作一顿。

“与你无关,本就是衝着我来的,”她说,“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总有这么一遭。”

陆曈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听林丹青所言,戚家疯狗虽咬人,但并未有咬一口不久后惧水身亡的旧案,不至凶险。

这画面落在戚玉台眼中隻觉刺眼,越发笃定裴云暎与陆曈间早有首尾。否则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陆曈撑腰,更不会与戚家针锋相对。

“戚家想拉拢你,”她声音平静,“众目睽睽,你与他针锋相对,使戚玉台颜面扫地。之后必然记恨上你。”

林丹青小心翼翼为她包扎伤口,包扎着包扎着,语气忽然沉郁下来。

听着是关切,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疏离。

现在想想,只顾着护头脸,竟忘了护住肚腹,倘若那隻恶犬撕开她腹部拖出肠肚,如今神仙也难救过来。

白帐桌边有“窗”,一小幅可以卷放的帘帐,陆曈卷起帐子。

一动弹,腿伤伤口牵扯出痛楚,陆曈眉心一蹙,平复了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

他又嘱咐了几句用药事宜,陆曈一一应了。直到林间晚霞最后一丝红光没于山林,他才离开营帐。

那绝非是一点“小伤”。

林丹青也出去买熟食了,陆曈一个人待在帐子里,听着外头略显嘈杂的人声,掀开搭在身上的薄毯,从榻边起身站起来。

这些伤口虽说不至于要命,但若不好好养护,只怕留下遗症。

林丹青一怔,悄声问陆曈:“他怎么来了?”

“债主。”

其实也不算很重。

这混帐!

自己先前搬出太后,想借太后御赐之物治陆曈之罪。裴云暎更狠,竟搬出太后名声,说什么回朝后让御史上折子,分明是要将事情闹大。

不远处,围场林间那条细细的、蜿蜒的小河沟边,此时全亮起灯火,林间点亮的细碎昏黄照亮水面,让围场下的夜幕变得明亮而鲜活,有讨价还价的声音从夜市上飘来。

裴云暎平静道:“自然。”

这根本就是一群疯子!

包扎完最后一道伤口,林丹青替陆曈披上外裳,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开口:“这下坏了,若戚家真狂妄至此,今日你杀了他恶犬,又宁死不肯低头,只怕梁子越结越深……除非裴云暎公开表明庇护你到底,否则迟早出事。”

戚玉台本就因为戚华楹一事发疯得突然,裴云暎此举,无疑火上添油。于他自己而言,更是十分不妙。

若以“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都怪我。”

大概是被灰犬抓伤的,伤口不算深,隻拂过一层,却如雪白瓷器上有了裂隙,格外刺眼。

一隻手从身后探了过来,替她拿起了那隻药碗。

矮几不远,药碗偏偏放得很靠里,她艰难探着身子,手指堪堪能摸到药碗边缘,努力想把它扒拉到离自己更近一点儿。

贵族们说走就走,跟随而来的小贩们跑动起来却不太方便。

戚玉台盯着二人的目光顿显阴鸷。

陆曈一怔,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看向裴云暎。

慌乱是人的本能。

陆曈沉默。

“牲畜事轻,皇家清名事大。事关太后娘娘名声,岂能草草了之?”

裴云暎搀着她的手臂很紧,被林木枝隙间透过的日光照过,神情模糊看不清楚。

恶犬衝上来扑咬她时,她下意识地护住了头脸。

接下来一段日子,太师府应当很忙,忙到无心应付她这隻小小的“蝼蚁”。

不远处,林下河梁夜市里,烟水淡淡,绛纱灯明。青年坐在营帐中,帐帘掀开的那片月色在他身后铺开一地。而他指尖擒着的一枚银戒,就这样毫无预兆的、猝不及防地跌进她眼中。

纪珣抬眸,看见的就是她左边面颊接近脖颈间一道浅浅抓痕。

四周促狭的目光落在陆曈身上,陆曈微微蹙眉。

四周无人开口,暗流落在众人眼中,各有思量。

先前山上对峙时,她虽看陆曈浑身是血,脸色苍白,但并未流露出过多痛楚,神色也算平静,想着或许是沾染的猎犬身上的血更多。

“好嘞!天热,客官不如再来点儿芥辣瓜儿,一道尝着爽口!”

尽管裴云暎此人行踪神秘,但陆曈也能隐隐察觉到他所筹谋之事,不可为外人察觉。正如她自己一般,过早将矛盾摆在明面上,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

陆曈有一丝困惑。

陆曈看向纪珣。

言谈间是要将此事揭过。

顿了顿,陆曈接过那颗糖攥在掌心,隐隐听见远处夜市的喧闹声顺着风传来,过了一会儿,她开口:“今日你不该出面。”

另一面,她也有别的药可防此状况发生。

裴云暎递来一颗糖。

没想到纪珣给拿了出来。

青年语气漠然,盯着他的目光冷冽似冰,刺得戚玉台一个哆嗦,紧接着,心口登时一梗。

他点了点头:“我取了犬脑,夜里你敷在伤口处。”

被恶犬咬中的伤口在敷完药后,延迟的痛楚才慢慢开始弥散。她头脸倒是没怎么受伤,肚腹也保护得好,大多是四肢抓咬,也都避开了要害,受伤最重的是左臂,盖因她当时情急之下将一整个胳膊塞到恶犬口里,犬齿几乎全没了进去,宛如尖刀利刃所伤。

太师府的敌意提前到来,等回到医官院,她即将面对更激烈的狂风骤雨,不过……

陆曈镇定回道:“自然,三日前我才温习了穴位图。”

裴云暎,前途无量的殿前司指挥使,又是昭宁公世子,容貌手段皆是盛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出挑,这样的人,将来必然迎娶贵女。先前盛京城中还有人猜测,太师府家那位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至今尚未出阁,说不准将来恰好能与裴家结成姻亲。

陆曈靠在木片搭成的简陋矮榻上,看了手臂上的伤口一眼,道:“万幸没伤到脸。”

戚玉台视疯狗如珠如宝,死在她手中已十分恼怒,要用灰犬脑浆来为自己入药定然不愿,纪珣此举,势必得罪戚玉台。

正想着,眼前忽然一暗。

“我看,”他道:“还是回朝后由御史写折上奉,在朝上认真说说吧。”

裴云暎安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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