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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十七姑娘

 

然而此刻脱下衣裳,用清水擦洗过,伤口一旦暴露出来,触目惊心。

陆曈讶然抬头。

她愕然开口:“戚玉台这个疯子!”

然而今日裴云暎却为了一个卑微医女不惜得罪太师府公子。

冥冥深林,树木郁郁,远处幽涧水流潺潺。

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陆曈一怔。

至于陆曈……

他却坦然,像是不知这举动有多毁坏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隻兀自道:“我看过犬尸身上伤口,颈脉、天门、肺俞、心俞、天枢、百会……你扎得很准。”

这就很不好了。

果断干净、道道命中,寻常大夫纵然有这般眼力手法,危急情况中,也不可能做到如此冷静。

“不过……”

药瓶精致,小小的一瓶,她在南药房的时候见过一次,是御药院上好的祛疤药,材料珍贵,宫里贵人用的,她曾听何秀说起,一瓶很是昂贵。

班卫与公侯贵族大部分都已经回城去了,只有少数医官、受伤的禁卫以及一些仆妇留在围场外的营帐里,等待明日天一早启程。

月色清凉,帐中昏黄摇曳。

“真是无妄之灾,可今后你该怎么办呢?”

戚玉台看向陆曈。

这四处还有几十顶未收起的白帐,留下来的也有近百人,虽不及往年拥挤,把这林间夜市装点出几分鲜活热闹。

他为自己开口,陆曈找不到原因,只能归结于此人良善,性情清正,才会仗义执言。

林丹青抱着医箱退了出去,营帐帘被人掀开,又有人走了进来。

她听到裴云暎的声音。

不过是看上了个女婿,八字还没一撇,裴家也未必结这门姻亲,就算是皇家尚不会做得这般赶尽杀绝。

本来夏藐围猎结束,清点猎物后当论功行赏。然而太子和三皇子双双遇袭,使得围猎无法继续,此次夏藐匆匆结束。太子一行以班卫随驾,即刻回宫。

陆曈不语。

龙武卫除了受伤的几个,全都跟着太子一行人回城了,裴云暎身为殿前司指挥使,怎么还会滞留此地?

陆曈见他如此,偏过头,蹙了蹙眉,像是被伤口牵引出疼痛,轻轻“嘶——”了一声。

作为医官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医女,除了戚玉台外,暂时无人在意。但因她被恶犬咬伤,伤势不轻,不好即刻赶路,就与剩下的几个医官院医官留在围猎场下的营帐中,等明日一早再启程。

这是说她救裴云姝母女的人情债?

可那人情债早在后来杂七杂八的事宜中挥霍一空,这之后……他倒也没欠过她什么人情。

那是一枚发黑的旧戒指,银色粗糙,斑驳模糊,被烛火昏蒙得一照,显出几分昔年旧日的温柔。

陆曈见她如此,淡淡一笑。

难怪会惹得戚华楹哀哀落泪,真是好一对狗男女。

戚玉台又笑道:“这么着急忙慌地赶回来,敢问殿帅,她是你什么人?”

裴云暎分明是为陆曈撑腰。

受伤?

“哟,这细索凉粉切得挺细呀,来一碗!多加芝麻!”

有医书上曾记载“凡被犬咬过,七日一发,三七日不发,则脱也,要过百日乃为大免尔。”

他伸手,银剪拨弄灯芯,漫不经心地开口:“是有点麻烦。”

他平静道:“她是我的债主。”

父亲最重脸面,为保戚家脸面一定不会执意追究下去,定会让他先低头。更何况当初皇家夜宴一事后,裴云暎颇得圣宠,太后待他格外宽和。

戚玉台看了裴云暎身边的陆曈一眼,冷笑道:“裴殿帅倒是对陆医官的事格外上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二人关系匪浅。”

“什么意思?”林丹青疑惑地抬起头,“戚玉台是故意的?你何时得罪的他?”

“他尚不知。”纪珣回答,“无人看顾犬尸,是我自己取的。”

她不想再起身走过去,腿上伤口不宜乱动,方才短短几步已觉勉强,便隻朝着榻边木头搭起的矮几上探过身。

陆曈不语。

若说裴云暎为她说话,是因为他们过去交情,但纪珣与她如今与陌路人无异,仅有的一次医官院对话,还闹得不欢而散。

可他却没忘了刚才陆曈癫狂杀狗的凶状。

裴云暎把药碗搁在桌上,又伸手扶着她的背让她在桌前坐好,才微微拧眉看向她,道:“不是让你在床上休息,怎么随意乱跑?”

他道:“我也受伤了,当然要留下来治伤。”

帐帘一掀,一股清凉夜风顿时从外面吹了进来。

很是惹人怜惜。

戚家却敢。

陆曈坦然望着他:“纪医官似乎忘了,我是太医局春试红榜第一,自然不是全凭吹捧,总有几分过人之处。”

嘈杂的声音落在林间,没了车骑豪贵,黄茅岗的夜显出一种更质朴的真实。

她看得胆寒,竟连包扎都迟疑,咬牙骂了一句:“戚玉台那个王八蛋!”

像是察觉她心中所想,裴云暎解释:“一点小伤,常进替我处理过了。倒是你。”他沉默一下,看向她的目光凝重,“伤得不轻。”

……

陆曈心头沉重。

他这话不高不低,恰好让周围人听个清楚明白,四周还有未走开的官员,听闻此话都转过头,目光里流露出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陆曈恍然记起,似乎是听林丹青说过,三皇子林中遇刺,裴云暎护他下山的事。

林丹青也留了下来。

债主?

“你不是说,太后娘娘有意要为戚家和裴家指婚么?”

“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玩笑!”林丹青瞪她一眼,“你该庆幸的是没伤到喉咙!”

好好一场围猎,就这么戛然而止。

褐色汤药在烛影下微微荡起涟漪,他跟着在桌前坐下,把药碗往陆曈跟前推了推。

“我不明白……”

不过好在,有些事情,已经走到了该发生的时候。

“还好,不算太重。”陆曈答道。

医女无权无势,唯有美貌。色是刮骨钢刀,裴云暎年少风流,衝冠一怒为红颜不算出格。

陆曈细细倾听了一会儿,扶着桌子慢慢坐了下来,

“小道消息谁知道是不是真……”林丹青语气一滞,震惊看向她,“难道……”

就连她自己都已快认命,已经决定要认下这避无可避的屈辱,偏偏他在那时候站了出来。

但没料到纪珣竟然会去取了灰犬的脑浆来。

或许那也算是另一种“体面”,但那一刻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不能前功尽弃。

她站在裴云暎身侧,裴云暎的一隻手扶着她后背,倒像是将她护在怀里。一副面如金纸、摇摇欲碎的孱弱模样。

戚玉台朝着他们二人走了过来。

她扶着帐子的边,一点点挪到了桌前。

天色渐渐晚了。

况且,将来或许会留疤……

待他走后,陆曈才看向桌上那隻小小的药瓶。

纪珣一怔,似乎又想起先前用春试红榜讽刺她的话来,不由脸色微红。

还是太子元贞打破僵持,轻描淡写地开口:“一牲畜而已,何必大动干戈。围猎场上不妥,有什么事,还是下山再做商议。”

陆曈低头看了一下药碗,下意识问:“你怎么没走?”

她低声道:“当时护卫引走你时,我应该多留个心眼,如果我跟着你一起去,说不定你就不会受伤了。”

他似乎极不甘心,然而虽有个做太师的亲爹,但他只是户部一个没有实权的闲职,对于本就狠辣的裴云暎来说没有半分威慑力。

陆曈冷冷看着他。

已是傍晚,夕阳渐沉,红霞满天,营帐里,替陆曈擦拭伤口的林丹青看着面前狰狞伤口,忍不住目露骇然。

陆曈摇了摇头。

“戚公子,”他握着腰刀的指骨发白,打断戚玉台的话,“太后娘娘常年万恩寺礼佛,明悟佛理,清净无为。你却借以太后娘娘之名,让恶畜行伤天害理之事,毁坏皇家名声。”

陆曈错愕地瞪大双眼,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人。

她垂眸,端起药碗凑到唇边,药汤已冷得差不多了,林丹青特意多熬了一会儿,又酽又苦,她一口气低头喝光碗里的药,才放下碗,面前出现一粒包裹着花花绿绿的纸。

若是理智,他此时应当立刻与她划清干系才是,无论用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殿帅之精明,不该行此贸然之举。”

默然片刻,陆曈点头:“多谢。”

陆曈问:“戚公子竟会同意?”

他往里走了两步,仍是平日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目光落在陆曈身上,问道:“你伤势如何?”

那时他阻拦了戚玉台的羞辱,身为殿前司指挥使必须随太子伴驾下山,而她被林丹青常进他们带回营帐,没再见过裴云暎。当时裴云暎看起来神色自若,举止如常,并未有受伤痕迹。

陆曈心尖一颤。

青年静静坐着,残灯照亮他英俊的眉眼,望着陆曈的眸色静默,不知是喜是悲。

他看向她:“是不是,十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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